《临水照花》4

2002-03-01 12:07 | mary_c_z

曹水莲死了两年,小禾仍怕河水。她已经十六岁了,淘米,洗菜,洗衣服都得她做。她不得不从临水平台的台阶下到河边去。河里映出她的影子,水波一荡,碎了,合拢时就成了曹水莲,盈盈一笑,水波再一荡,又隐去了。
关于曹水莲的死,赵庄的传闻太多。据小禾的婶婶讲,曹水莲在外面勾搭了一个男人,做了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后来那个男人不要她了,她就跳了河。似乎没人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只知道不是赵庄本地人。本来这些只言片语都是曹家人哭天喊地时泄露的,等到曹水莲下了葬,大家再想探听些内幕时,曹家人突然搬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有说去了苏州,有说去了杭州,还有说去了上海的,且说曹家在女儿身上发了一笔死人财。不管曹家人去了哪里,死的死,走的走,事情也就全过去了。戏班有了新的花旦,陈老爷娶了新的姨太太,钱二姨飞黄腾达,吴妈和她卖鱼的儿子落魄不堪……赵庄人饭后的谈资永远新鲜,只有小禾家对面破旧的窗萧索的栓着,看来那间屋子已经废弃了。
春末夏初的某一天,刘四娘来找小禾婶婶:“姚家婶子,今天有新戏哩,你去看不?”
小禾堂哥和叔叔去进货了,不到天黑不会回来,婶婶最怕无聊,又懒得和小禾说话,便乐得出去,于是收拾收拾头发就和刘四娘去了,临走对小禾道:“把那几件衣服洗了,要是有人来卖青菜,你就买两棵。”
小禾应了,她婶婶便道:“不要算错帐,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柳荫正好,小禾坐在台阶上捶衣服。水波一荡一荡,拍着她的脚,痒痒的。抬头看看,河正安静,没有船,卖菜的人还没到。她的手酸了,甩腕子歇着。身子下面湿湿凉凉的苔藓,手一摸,滑溜溜的。河里有几朵浮萍晃晃悠悠向她漂了过来,她抬脚把它们赶走了。
更多的浮萍聚过来,河水晃得厉害,是船来了。小禾冲那船喊:“张大叔,你别急着走,我拿钱来。”
她丢下衣服飞奔回去拿钱,再来时,船已到了近前。摇船的不是张大叔,船上也没有菜,一个穿西服戴眼镜的青年笑嘻嘻打量着小禾。他英俊挺拔,笑起来腼腆,但很好看:“小姐是招呼我们的船吗?”
小禾愣了,她看错船了。这让她很不好意思。但其实最让她不好意思的是这青年的目光,像初夏的阳光,随不灼人,但透过柳荫,仍让人脸颊发烫。
“小姐是招呼我们的船吗?”
小禾摇摇头。脸烫得受不了了,她一拧身跑回屋里去,直到那船走远了,才去把衣服拿回来。抱着一盆湿湿的衣服,她远眺那船的影子,过了柳生桥,看不见了。
她心慌得紧,一闭眼就看见那眼镜片下笑意融融的眸子。她怀疑自己病了,吃不下睡不着,丢三落四净闯祸,到了三天后,她婶婶叫她去打酱油,她还神不守舍,一出酱油铺就撞了人,手里的缸子一倾,酱油都泼在那人身上。那人“哎呀”一声,小禾抬脸望,傻了,这可不就是船上那青年么?
小禾连声道歉,青年摇手说“没关系”,摸出快手帕来擦衣服,小禾过意不去,但又插不上手,只拎了个空缸子傻站着。那青年的衣服已经成了花脸,全毁了,小禾不知要怎样赔才好,婶婶常说这种洋玩意儿贵得很,把小禾卖了也赔不起。
青年擦完衣服,忽然伸手去拿小禾的缸子。小禾不防备,已被他夺了去:难道他要用这缸子偿债么?而青年却走进酱油铺:“老板,重打一缸酱油来。”
小禾傻傻的,看青年付了钱,又拎起缸子走在前面,便鬼使神差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陌路人似的走着——本来就是陌路的呢。赵庄的青石板路显得湿湿的,难得的阴凉,前面就是柳生桥,再拐弯就是小禾家了。青年停下,把缸子交给小禾:“小姐就到家了,我不送了。”
小禾仍傻愣着,对着那青年的笑脸,她话也不会说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您的衣服,我来洗。”
青年看着她的窘样笑道:“不用了,难道我在大街上脱下来给你?”
小禾红了脸,低头看着酱油缸子,于是头顶也烫了,烫得她动也不会动。偏偏这时,一条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小姐真的要洗,就洗这条手帕吧。”
白手帕,细细的蓝边,上面一块块黄褐色的酱油印记,在小禾看来,花一样的美。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手帕洗干净,洗得比新的还干净。她就把手帕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低头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她感觉到青年灼热的目光烧着她的后背,她有些想跑,但那样酱油就会泼出来,况那手帕使得她一边的衣袋要厚一些,磨着她的腿。她只有停住,转身问:“那……我洗好了,怎么给您?”
青年微笑:“明天这时候,我在柳生桥上等你。”
小禾点点头,青年又冲她笑笑:“快回去吧。”
小禾溶化在那笑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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