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记（原载《游戏日》7月号）

2003-08-21 16:47 | SQUALL-LH

“下一个！”接待处的欧吉桑推推眼镜，用低沉的嗓音吼道。
我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来，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小心坐好，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我的履历表。
“姓名：SQUALL-LH；职业：无；工作经验：无；特技：无；种族：低等魔族……”欧吉桑念到这里皱眉看我一眼，“喂，你究竟会些什么？连刚才那只哥布林都比你能干。”
“呃，这个……先生，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处境，我刚刚从魔族学校毕业……您知道的，现在工作对我们来说有多难找，而我又急需补贴家用……”我满头大汗地解释着，希望能博取对方的同情。
“好吧，你的档案先放在这里，至于有没有人要，就得看你的运气了。”欧吉桑呷了口茶水，将我的履历表收入档案夹，这个动作使我如释重负。
“多谢，多谢，感激不尽！”我向他一揖到地。

这趟怪物市场果然没有白跑，几天后，就有工作找上门来。雇佣公司叫做“恶魔城”，工作地点则是在市郊的一座古堡里，交通及食宿皆由对方负责解决，奖金另计，简直妙不可言。接到通知的我立刻在第一时间内赶去报到，开始了我的工作生涯。
初期的工作乍听起来很简单：在主角们返回之前修好所有被打坏的烛台与吊灯。简直是小事一桩！修理个把物品还不是轻而易举？相对那些和我一样同来打工却被每天胖揍的小BOSS而言，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幸运儿。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还会边吹着口哨边在修好的吊灯上雕几个花纹以供艺术欣赏，可惜却没有人注意，我的同伴们只会每天木然地在下面转来转去，简直是一群毫无欣赏水平的呆瓜。
不久，我对工作的看法逐渐有了改变。随着工作地点不断地深入，我开始觉得吃力起来。主角们似乎是不知疲倦的破坏狂，他们仿佛与城里所有能击碎的东西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沿途之处寸瓦不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弄得维修部人神共愤，集体上书抗议，但不久即遭总裁KONAMI驳回，只得忍气吞声郁郁度日。如此一来苦的是我这等基层工作人员，整日为了抢修而疲于奔命，常常是图书馆还没整理好礼拜堂那边就告急，而火速赶到礼拜堂后主角们又蹦到时计塔溜达去了，好一群败家的纨绔子弟！
这还不止，到了后期这些混蛋又开始变着法折磨我们。他们往往为了拿到烛台或吊灯里的钱袋而反复出入某个房间，简直是对我的最大挑衅！每次吊在天花板上的我都要在瞬间换好吊灯并把钱袋扔到里面，这一系列动作必须在主角切换屏幕那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完成，工作难度可想而知。我开始觉得现在的我完全有能力转行改拍蜘蛛侠。偏偏那些混蛋主角们还不买帐，整日嚷着钱袋里金币太少之类的混帐话。乖乖，你们知不知道被打坏的吊灯一个要值多少钱？！那可是原装的英国货哎！

怪物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工作一个月后，再也无法忍耐的我终于因一时冲动犯下了维修工不该有的错误。那是一个郁闷的晚上，当我在一小时内第N次（N>500）看见下面的一个BT主角将仅装有10元钱的吊灯敲碎并得意地扬长而去后，我感到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于是，当这个家伙第N+1次回来的时候，我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用扳手照着他的头狠狠地敲了一记--就象他敲击那些吊灯一样。他晃晃，倒下了，没有任何言语。这就是维修工的愤怒，我想他该懂了。
在鱿鱼还没有被炒好端到我面前时，我主动提出了辞职。我觉得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尽管维修部的前辈们都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兼依依不舍。临走的时候，他们特地送了我一本最新版的恶魔城怪物图鉴作纪念。我随意翻到最后一页，惊奇地发现自己亦被收录其中：NO.？？？；名称：SQUALL-LH；Lv.0；属性：无；掉落道具：扳手；抗性：无；吸收：无；HP：1；攻击力：∞。

我回到久违的家中，忽然发现了一份BANDAI集团发来的传真，里面通知我立刻去“超级机器人大战（简称‘机战’）”公司报到，有一份正派BOSS的角色要交给我。欣喜之余的我不经意间瞄了一眼落款日期：MY GOD！一星期前的。
“砰！”5分钟后，机战公司经理室的大门被猛地撞开，衣衫不整的我冲了进来：“SQUALL-LH，前来报到！”
“是你？！怎么才来见我！”经理向我怒目而视。
“抱歉，前些日子有琐事缠身，所以就……”我只得在一旁赔笑。
“你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还想得BOSS角色？已经被人顶替了！”
“啊？？？”我如遭五雷轰顶，半晌才战战兢兢地问：“那中BOSS呢？”
“也有人了！”
“小BOSS？”
“早排满了！”
“那……是个角色就OK啦。”
“真的？不后悔？”
“当然是真的！我做事从没后悔过！”
“喏，这是合同，签吧。”
半小时后，木然地坐在机械兽里的我开始了战役生涯，我被分至C小队，由无头博士亲自指挥。
无头博士：第一话，突袭光子力研究所！冲啊！
SQUALL-LH：老伯，敌方兵力这么薄弱，分明是诱兵之计啊。岂不闻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无头博士：罗嗦！你指挥还是我指挥？！给我冲！少废话！
好吧，有这样的上司，我认命了。
第二回合，铁甲万能侠出现，大魔神增援。呆头呆脑冲到前线的我们被人家一回合全灭，灰头土脸地逃了回来。哼哼，看无头博士这老头子怎么说，若是早听我的话不就……
无头博士：混蛋！你这废物连一个敌人都没干掉就敢回来见我？！给我去面壁思过！
大哥，人家穿的可是超超超超合金哎，你让我开这台装甲不过500的东东去和那种怪物拼命？当我凯子啊？！
让我惊讶的是，总帅也还真沉得住气，三天两头送来新的座机供无头博士替换，令我等一干杂兵眼红不已。无头博士受此激励，更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气与态度，逢战必败，后来想是阎王常见他面都见得烦了，使他得以被击爆后又能摇身换另一台上场，活脱脱一个僵尸。
某天清晨，睡眼惺忪的我再次被出击的警铃吵醒，这是本周来第几次出击了？我不晓得。打着呵欠的我本能地走到格纳库，找台机体一头扎进驾驶舱里。
出发不久，机体超常的性能与绝佳的手感让我清醒过来，我不由得仔细看了看机体的外形：天！是博士的新座机！他会杀了我！然而，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再没有选择余地的我只得硬着头皮冲入敌阵。反正，左右都是死。
几个回合过后，我才发现这台机体是如此地优异，给无头博士这老头子用真是糟蹋了。凭借它超强的单兵作战能力，我军不久便扭转了场上局势。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敌人的围剿。
波士拳！“必闪”闪过，反击会心一击，波士爆掉。
“热血”+“觉醒”，炎纯与弓静文下场，没了修理机，你们觉悟吧。
“集中”+“必中”，两只万能侠想摸到我？门儿都没有。看我的反击--必杀--魔兽终结拳！……
“咣！”从旁边突如其来一记飞踢重击，使我……HP-99999？！呜哇啊，直接爆掉。是谁这么夸张？我向旁边望去--我的机械兽？？？驾驶它的……难道是……？
通讯器里传来了无头博士的怒喝：“臭小子，把座机还给我！”
我无语，全军亦哑然。敌方剩下的盖塔等人见我方杂兵机体亦有如斯神勇，纷纷作鸟兽散。只有无头博士始终暴跳如雷，指着我兀自喋喋不休。
第二天，我再次交了辞职书，理由无它，惟郁闷耳。

此后，我去面试的几个公司都让我吃了钉子，软硬不一，但性质类似。
最终幻想8号分部：因无法忍受主角们对我动辄上百次的“抽取”虐待，辞职；
北欧战神公司：HP为0后依然受到无数毒打鞭尸，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辞职；
合金装备2号连锁店：某次出门忘带狗牌，被持续勒索时间长达24小时，辞职；
火焰纹章分舵：被众人强迫与某不明生物结婚，当夜拼死逃出方保贞节，辞职；
寂静岭总部：被同伴的相貌吓晕数次，心脏病诱发ING，辞职；……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一纸合同书忽然飘到我面前。这份来自“生化危机”公司的合同薪水高得不可思议，使我觉得不去面试简直是对生活的亵渎。尽管我在面试里很小心地提醒对方“怪物”同“僵尸”在概念上的区别，但大度的总经理CAPCOM以求才若渴的姿态硬是将我拉了过去。当我确认生化系列中并没有“重复取得道具”及“持续虐待敌人”这两个让人深恶痛绝的设定后，欣然允许。
装满“僵尸”的直升机被送到了浣熊镇中心，化妆师最后一次为我补好妆后向我作了个祈祷的手势，这让我有些发笑：工作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再大的风浪我也见过。其它那些同我一样第一次来客串僵尸的怪物同伴更是一路上嘻嘻哈哈地不当回事，两只史莱姆甚至开始了变身表演，这让我有种去郊游的轻松感。
下机前，保卫科的几名士兵搜走了我们身上的所有物品：小刀，打火机，开罐器……甚至连钥匙也没放过。面对我们的抗议，他们作出的解释是：确保安全！这句话我起先并不大懂，但几分钟后就懂了。
这里简直是一个地狱。
在飞机上打赌谁能先取得美女JILL签名的两个同伴在手持签名板向她飞奔的路上被对方当场击毙，其中一个还是爆头，死状极惨。就在我们愣在当场的同时，各种子弹、霰弹、榴弹、火箭炮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呼啸而来，站在外侧的“僵尸”立时血肉四溅，死无全尸。我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怀疑自己是否因时空扭曲误入了二战时的德军集中营。
匍匐着逃开战场后，我躲在一片废墟后面，心脏直跳到喉咙。这哪里是工作？分明是让人屠杀！CAPCOM这混蛋，若我还有命活着回去，一定……等等，回去的路怎么走？我转过身来，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片废墟正是送我们来此的直升机。
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翻尽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但能用来求生与自卫的物品已一无所有，“确保安全”这话果然一点不假，面对赤手空拳的我，主角们自是安得不能再全。我咬咬牙，在黑暗中开始摸索离开的道路。正如那句台词所言：“他们拿走了我的一切，但我绝不会放弃。”
“生化危机”果然是恐怖到了极点，我终于切身地体会到了。
设身处地来想一下我的处境吧：一个“人”（虽然主角估计不会承认我们是人）没有任何武器地走在黑暗的、不知终点的道路上，要心惊胆战地躲开众多来自暗处的攻击与陷阱，任何敌人都可以在任何时间以任何方式出现在你面前，教人防不胜防，最重要的一点是：敌人个个都是有名的嗜血狂徒。
路上时常会遇到失散的同伴，然而他们的结局大都是丧生在主角们的枪下，或是追踪者与猎杀者那不分敌我的攻击里；路边随处可见恢复体力的药草，但那是主角们的专利，我只有干流口水的份；对我而言，这里没有攻击，没有回复，没有LOAD，在这未知的路途上，除了逃跑，我别无选择。
堆积在路边的尸体已经越来越多，渐渐地，失去力气的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突然，在街道的拐角处，一个阴暗的垃圾桶后面，我听见了轻轻的啜泣声。这是一个可怜的精灵妹妹，她扭伤了脚，同伴们因此抛下她自顾自逃离。她又不敢大声呼救，只好在这里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亡。
我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她往后缩了缩，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跟我来。”我皱皱眉，但语气很坚定。
一个重叠的身影在昏晦的路灯下拖曳出长长的黑暗。

“真是搞不懂，你可是精灵耶，好工作多的是，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打工？”我侧过脸问伏在背上的她。
“……那是因为招聘广告上写的条件高啊，可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用真枪实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昆虫的叮咛。
我无语，继续默默地背着她走。谁让自己也是由于一时贪念而来到这里的呢？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去责备别人。
“你累吗？”好久好久，她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当然不累，一点儿也不。”我故作轻松地笑笑。
“说谎，你的背已经湿透了。”
“哦，是吗？”我茫然地回答。她说的没错，我的脚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这么长的路途，一个人走已经相当吃力了，何况还背着一个不算很轻的精灵。
“放下我，你自己走吧。”她忽然这样说。
“开玩笑，我怎么能……”
“还是别管我吧！这样下去，连你也会……”
“讨厌，给我安静点！”我怒吼道。
黑夜重归宁静，只是啜泣声再次响起。
说实在话，我真不知道自己再能坚持多久，对于死亡的来临，我并不惊讶。
所以，当主角们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并不惊讶；
所以，当他们打断我的双脚使我们跌倒在地时，我并不惊讶；
所以，当他们拿出勃郎宁手枪对准我的头颅时，我并不惊讶；
然而，这个精灵女孩让我惊讶了。她忽然扑在了我身前，替我挡下了那颗致命的子弹。她倒在地上，死了，嘴角挂着微笑。而我，竟连她的名字都无法知道。
我发狂了，这是一种行为脱离意识的暴走。我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我的耳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的脑里，再也不存有任何足以产生思考的理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猛然间，一声爆炸，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你醒来了？很好。”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实验箱中。
“请容许我向您解释，先生。”一个董事模样的人笑吟吟地向我走来，“你--包括你的同伴们刚刚所感受的一切并不是现实，那都要归功于这套出色的模拟真实系统。”他得意地拍拍实验箱的外壳，继续说道：“我们要给人营造最真实、刺激、血腥的动态环境，但又不能与现有法律相抵触，毕竟怪物们也是有生存权的。所以惟有采取这种手段。还记得在直升机上给你们的化妆吗？那就是进行虚拟催眠的开始。当然，为了强调最主要的‘真实’，这些情况事先没有向你们透露，对于这点给您带来的恐慌与不便，我深表歉意。”
深表歉意？仅这一句话而已？
“在这场游戏中，您无疑是最大的亮点。”他话锋一变，开始兴高采烈地谈起我来，“您的所有行动及整个过程我们看得一清二楚，您敏锐的反应及强壮的体魄使您成为了数千名员工中‘生存’到最后的人。当然，途中试图营救那个女孩使得体力消耗则是你的不明智，但你最后超人般的速度与力量实在让在座的所有董事会成员叹为观止，那一系列冲刺、夺枪、射击、引爆汽油桶的动作完美到令常人无法想象。要知道，那些被你一起‘同归于尽’的玩家现在还抱怨是不是游戏设计上出了问题呢。”
游戏？你说这只是一场游戏？
“咳，总之，我谨代表公司向您发出最诚挚的祝贺--祝贺您以优异的工作表现成为正式高级职工。公司将为你配备轿车、别墅等优厚待遇。对了，这次你的冒险过程公司打算改编成电影，暂定名为《最终脱逃?怪物版》，还请你担任主角一职，不知你意下……”
我的右拳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脸部--确切地说，是他的左腮，打断了他的牙齿与发言，继而以一记标准的下钩拳将他抡翻在地。在满屋董事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我发疯般将这间主控制室内的所有设备捣得稀烂。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后，我长抒一口气，低头直视他的眼睛，作出了我的回答--当然，是带着微笑的那种。
“抱歉，我拒绝。”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一次绝好的工作机会就这样离开了，是命运吗？天晓得。我只知道，我并不后悔。
“嘿，是你！总算找到你了！”这句很不礼貌的呼喊令我停下脚步。我回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那位精灵女孩，她的脸上还带着涩涩的羞赧：“很抱歉这样叫你，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笑笑：“没什么，很多人都这样说，其实我的名字挺好记的……”
“等等，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可以吗？我想多了解你一些--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她甜甜地笑着，“譬如，我们精灵族的咖啡店，就在这不远。”
“也好。”我挽住她伸过来的手，轻轻地说，“我的确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你想了解我吗？那我一会儿不妨和你谈谈我的打工经历，从第一份工作开始。”


SQUALL-LH
2003/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