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夭(2)

2004-08-23 05:05 | 噩梦

箜茹醒来的时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阳光正映照在窗外雪地上的一串落寞的脚印上,箜茹知道是文笙留下的。反射的阳光有些晃眼,晃的她不愿意醒来。箜茹擦了擦眼睛,发现眼角已经湿了。她轻轻的用指尖擦下一点的泪水,放在阳光下看了又看。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变的透彻,投射出寂寞的光华。箜茹呆立在那里,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弯曲的弧度呈现出一个悲凉的姿势。她伸了伸手,却并没有抓住些什么,也许只是抓住了同样寂寞的空气。看着看着,眼泪又悄然划落。

箜茹更衣然后出门,丞相府宽大的院子里还积着不算太厚的雪,有几个奴婢正从旁走过。箜茹听见她们正小声的议论着自己。微笑,以及无奈,这恐怕是她所唯一能做的。箜茹来这里将近十年了,奴婢换了一批又一批,惟独没有停止的就是对自己的议论。她知道这是因为文丞相对自己暧昧不清的照顾。她又想起小的时候,无父无母。她就跟着哥哥和文笙混迹于街头,有一顿没一顿。那时的箜翎总是拿着一支木棍当作宝剑挥来挥去,文笙就经常去私塾偷听先生讲课。后来她自己学会了烧菜,就为他们两个准备一日两餐。刚开始他们总是嫌菜做的不好,慢慢的就开始称赞起来。她就看着两个闪烁着梦想的野孩子狼吞虎咽,自己也在一旁开心的笑个不停。
我现在在文笙这里,那哥哥现在又在哪里呢?箜茹望向晴朗的蓝天,喃喃的叹息。

她回头看去,曾经的那些日子已经被大雪掩埋,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箜茹走出丞相府的大门,一路晃到了喧闹的街市。最开始的时候文丞相一直把她软禁起来,许多年过去,规矩也慢慢松了许多。
阳光轻轻的洒在古老的石路上,映射出一地的金黄。她慢慢的在街上游荡,习惯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躲闪。她漫不经心的低头走动,时不时被高大壮硕的男子撞上一下。人群中有来去匆忙的商人,有容貌艳丽的红尘女子,也有进京赶考的学子。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个沉默的剑客,神色冷峻,唇薄如刀。他们带着一把或好或差的剑不动声色的走过,扬起一阵萧杀的风,刮在脸上割的生疼。这些沉默而危险的动物,一如当年的箜翎。

恍惚中箜茹渐渐的走到了城门的边上,太阳正斜斜的挂在西方的山头。她忽然有一个荒唐的念头,逃离京城。
随即她又笑了,对自己的嘲笑。文笙是丞相,自己又怎逃的掉。就算逃出了京城,又去哪里找箜翎。如果生命中没有出现过箜翎这个人,自己也许就很满足于留在这里,留在文笙的身边。当朝的丞相,无妻无妾,纵使青年才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况且他不顾非议,一直照顾着自己,也不是仅仅因为愧疚吧。但箜茹总是无法释怀。正因为她的生命中已经出现了箜翎这个人,她无法原谅十年前文笙的背叛。或许并不是背叛,只是站在相反的立场。箜茹无法解答自己的情绪,为何这个亲哥哥会如此霸道而张狂的占据了她一生的所有幸福,那每一丝卑微的希望都被撕的粉碎。以至于直到今天,她还清晰记得十年前空气里弥漫着的微苦的艾叶香。

箜茹慢慢的走回丞相府,已是近黄昏。残阳将她的影子拉的瘦长,空洞而孤独。





在京城那个属于箜茹的雪后黄昏,箜翎正走在大漠无尽的黄沙中。

他的眼神依旧孤傲而霸气。但眉头微蹙,似乎十年前的那个疑问还是没有解开。
你的剑没有魂。你或许杀的了我,但永远也成不了天下第一。你是个悲哀的小人物。
箜翎停步,举起自己手中的剑看了又看。他不要明白自己究竟欠在哪里。十年来,他周游各地,杀败无数知名的高手剑客。此时箜翎这个名字也已传遍了武林,离天下第一只有几步之遥。这句话却像怨念一样缠绕着自己,越是思考越不明白。就像一种缠人的蛇,越挣扎,缠的越紧。什么是剑的魂,什么是天下第一,为什么我是悲哀的小人物。这些问题箜翎思索了无数遍,却不得其解。若是平时以他孤傲的性格,这种话恐怕连听都不会听完。越是这样的反常,越让箜翎觉得这句话的正确。

箜翎继续赶路,残阳映照着血红的晚霞和无尽的黄沙,他行单影孤。

天刚黑的时候箜翎走入了几天来他所见到的第一个客栈,表明了这里离城市似乎不远。几张桌子边坐了先到的客人,他们在箜翎走进来的时候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埋头继续沉默着喝酒。这些人如以前他所见过的剑客,有一张冷峻而饱经风霜的脸,像一头危险的野狼。他们往往带着一把或好或差的刀剑,剑不离身。喝酒的时候尽量的埋低着头,不让人看他脸上的表情。
箜翎要了一间空房,然后坐在靠角的一桌喝酒。

酒毕,按照往常的惯例,在桌上放了些银两。等小二前来结帐。
小二跑来,见桌上的钱比应付的多了不少,也不动声色。就问客官想打听些什么。
谁是大漠最好的刀客。箜翎把剑放在桌上,把玩着,余光里店小二的每一个举动和表情都一清二楚。
客官您问这个做什么。小二的脸色微变。

箜翎拔剑出销,快如闪电,迅速的刺穿了店小二的腹部,血溅了一桌,洒在酒里透出红色的倒影。那个人僵直的右手还握着未能使出的暗器。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贯穿的腹部,难以置信的望着冰冷的刀剑。

知不知道我没有直接割破你的喉咙?
小二艰难的点点头,反倒令箜翎有些惊讶。
你没立刻取我性命是因为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我只是在奇怪你怎么会先我一步。
很简单,听到我的问题而不惊慌失措,就凭这份气度,我提防着你,你刚才的每一个动作我都在残酒的倒影中看的清楚。
你错了,我还是惊慌了,正是因为你的问题。你看看周围,那些人中有些是普通人,有些是剑客,但没有一个人过多的惊讶。
箜翎环顾四周,错愕的发现所有的人都还坐在位子上,不动声色的继续喝酒。
这里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世界,罢了。只是没想到,我会败给一个没有魂的可怜剑客。

箜翎被这句话彻底的激怒,用力使剑剖开了小二的肚子。粘稠的血浆喷涌而出,形成一滩腥臭的湖。箜翎赫然在红色的血中看见自己大口喘着粗气的倒影。十年后,还是有人说出了同样的话,同样的刺激了自己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对天下第一的追求。仿佛他杀的越远,离这个梦想就越远。

哎呀,你这个客人真是不老实。知道重新雇一个人要用多少钱么?店老板似乎是刚刚从台后抬起了头,望向这边漫不经心的说。箜翎从行囊中抓了一把银子,扔给了店老板。独自一人走上了楼,他有些倦了。

躺在陌生的床上,箜翎辗转反侧的思考着,怎么也睡不着。
十年前那个人的话和刚才店小二的话惊人的吻合。

你的剑没有魂。你或许杀的了我,但永远也成不了天下第一。你是个悲哀的小人物。
这里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世界,罢了。只是没想到,我会败给一个没有魂的可怜剑客。

十年前的那个被箜翎所杀的剑客,仿佛怨念一样附在了他的身上。每日每夜不停的提醒自己永远也成不了天下第一。

十年前,又是十年前。京城如今,应该正是下雪的季节把。不知茹儿在文笙那里过的如何。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们在一起也是挺合适的。文笙现在好象做了丞相了,看来他已经先自己一步已经实现了梦想。茹儿嫁给他应该会很幸福吧。可为何我,就是不愿意去设想这样的局面,为何我,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嫁出去。即使是嫁给儿时最好的伙伴,也不行。
窗外挂着一轮月亮,格外的圆。月朗星稀,圆圆的月亮在空中,无比凄凉。

夜晚的大漠,狂沙乱舞。一只飞鸟在窗外飞过,发出撕裂的破鸣。箜翎的望着自己握剑的双手,终于形成一种无可挽救的寂寞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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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我缠在树根深深的守望,我那倒立着行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