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在相同的城市里面流动，相同的人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流动。
18。。。
早上五点，火车停在了山城火车站。
韩彻用手指戳戳车窗，外面一片漆黑，山城狭长的车站这一端，只有几枚路灯昏黄的闪动着。他整理一下衣服，从行礼架上取下箱子，扛着背包，拖着还不是很灵便的腿，一步一步朝出站口走去。
手机在半路上就因为狂聊短信没电了，韩彻想着哥哥应该在出站口等着吧，不会错过接站的。
剪票出站，外面是无数在昏暗灯光中相聚的人。
哪个是哥哥，韩彻根本找不到。
“欢迎来到山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到韩彻身边，提起韩彻的箱子。
韩彻以为是火车站边抢客人的出租车司机，或者是准备抢东西的站前流氓，刚想伸手去抓，才看清了帽檐下正微微笑着的脸。
“蓝楚哥哥。”韩彻上前搭住蓝楚的肩膀，一颗心舒舒服服的放下了。
蓝楚的爸爸姓蓝，妈妈姓楚，他的妈妈是韩彻的姑姑。多年以前，蓝楚的妈妈跟家里关系不好，自己嫁到山城来，就很少跟家里联系了，倒是韩彻跟蓝楚兄弟俩的关系一直还凑合。
“走吧，回家。”蓝楚提起箱子往前走，韩彻在后面慢慢的跟着。
出租车飞快。
沿着江边的这条公路下去，可以看到很多山城独特的景致——在山间林立的高楼灯光，江堤上萤火虫般晶莹的整齐堤灯，因地势高低差而交错的复式公路……江桥上的风带着暖意和腥味，韩彻舒服的躺在车里，不再去想过去或者未来，只是安静而幸福的体会着在这飞驰的出租车上触手可及的柔软感觉。
韩彻一直知道蓝楚是个奢侈的人，所以他干脆不去想象蓝楚所租下来的是怎样的一间房子，事实上也不需要想象，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滨江公路边上，蓝楚说：“到了。”
不管什么城市，江边的公寓楼肯定是很昂贵的。
韩彻下车，跟着蓝楚走进就大楼。楼道有点脏，很多经年的水渍挂在墙上，形成一幅幅图腾般的画面，电梯在凌晨冰冷着滑上二十三楼。
电梯靠里的一面，是镜子。韩彻在镜子里仔细看自己的脸。疲惫，带着好奇和憧憬，还有点别的吧，他自己也看不清楚，反正，反正，山城到了，新的居所也到了。电梯门打开，韩彻走出电梯，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黯蓝的天空里凝着雾气——这天空，终于和京城不一样了。
京城？韩彻定了一下。
红色的厚重防盗门，纯木门，敞开在韩彻眼前的，果然是他所猜测的豪华。
一面临江，一面是山城最豪华的商业区，二十三楼的风景，光滑的木地板，超大的电视，漂亮的沙发，落地屏风墙……韩彻笑着坐进沙发的怀抱，看着潮湿空气里的一切。
“累了吧？”蓝楚放好韩彻的东西，走过来问。
“还行。”韩彻笑着回答，他摇摇头，驱逐一下火车上遗留的昏沉感觉。
“去，脱衣服洗澡，我给你放水。”
“好。”
韩彻走进蓝楚给他留的卧室，卧室的窗户面对一片江水，跟蓝楚的卧室隔着一面可以打开的玻璃墙，榻榻米式的床。他站到床垫上，慢慢的脱光衣服，看着手腕上的项链和戒指，向下，再看着脚腕上的绳子，忽然发现，本来在脚腕上的三根细绳竟然只有一根了。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间遗失，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哇，裸男。”蓝楚推门进来叫韩彻洗澡，嬉皮笑脸的看着韩彻。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啊。”韩彻把枕头丢到蓝楚身上去，跑到浴室洗澡。
蓝楚把水调的很热，这样可以消除疲劳，韩彻安然躺进浴缸闭上眼睛，脑海里的一切仍然跟火车一样晃荡着，分辨不清楚。山城的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土跟江水混合的味道，在浴室的水蒸气里浓郁着属于山城的本地特色。韩彻举起左手到眼前，套着指环的链子在浴霸的强烈灯光下毫不掩饰自己，反射着刺眼的光，棱角分明，一些水汇聚在指环的最下面，没有滴落，悬着。
洗澡出来，韩彻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就跟蓝楚并肩躺在床上聊天。
“这里怎么样？”蓝楚笑问。
“很好啊。”韩彻望着天花板，一只小飞虫在贴着天花板的高度晃荡着。
“嗯，离我公司也不远，打车十几块就到了。”
“你平时打车上班啊？”
“也不会啦。对了，这里房租一千四百块。”
“好，等我取钱出来再给你。”
“不着急，你来了，我先陪你玩几天。”
“不用啦，你好好上班吧。”
“啊，我上午还得上班……几点了？”
韩彻看看手机：“六点半。”
“那咱们先睡一会儿，八点我起床上班。”
“好的。”
蓝楚很快睡着了，韩彻看着天花板，也许在火车上睡了很多，也许是有太多心事，他脑子空空的醒着，听窗外传来渡船呜呜的汽笛。虫子翅膀啪啪作响，轻轻敲打墙壁，就像催眠。
韩彻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多。阴天。他从枕头旁边拽过手机，上面显示着：十月二十九日。二十九日。只是一天多的时间，现在已经和京城数千公里，京城的那些人在做什么？戴宁他们应该还是在睡觉吧，吴东旭自然在上班，穆凯和刘粤呢？今天不知道有课没……
韩彻给吴东旭发条短信，说自己到了，等换了手机号码再跟他联系。然后提着要洗的衣服走进卫生间，把衣服放进高档洗衣机里旋转，取出来晾到架子上，蓝楚就下班回来了。
“走，出去吃饭。”蓝楚进门就叫韩彻。
“……我以为在家里吃。”
“怪麻烦的，换衣服走啦。”
“好吧好吧。”韩彻赶快换好衣服跟蓝楚出门。
蓝楚带韩彻从十七楼下电梯，路过有几个中年女人在打麻将的小卖部，通过长而岔路很多的走廊，来到一条拥挤的街上。
“从这里过去就是山城最繁华的地方了。”蓝楚指着街对面对韩彻说。
韩彻感慨起来——山城就是山城，从十七楼都可以走到平地上。
走过什么样的路，怎么来到这家快餐店，韩彻统统不记得——他有很好的方向感，但是完全没有辨路能力。不过反正有蓝楚陪着，韩彻倒也不害怕自己迷路，好奇的一路看着山城的人，山城的山，山城的建筑。听不懂土话，蓝楚一句一句的给他解释。
“尝尝这家店的东西吧，这是山城的特色快餐店。”蓝楚拿来两份套餐，解说着。
“看上去好辣啊。”韩彻吐舌头，蓝楚给他点的是一份上面覆盖着很多圆圆辣椒的饭，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只是那一片红色也有点让韩彻咂舌。
“是啊，来这里就吃点特色的东西嘛。”蓝楚看韩彻跟辣椒瞪着眼睛，不禁笑起来。
韩彻特别爱出汗，不管是天热还是吃辣椒，喝酒，总会很快流很多汗。这一次也不例外，刚吃几口，已经汗流浃背，不住的用餐巾擦着汗。
“怎么样？”蓝楚笑起来，递给韩彻新的餐巾。
“呵，很好吃，就是有点不习惯。”韩彻有点尴尬的笑着。
“嗯，习惯就好了，其实山城的东西都很好吃，等你习惯了辣椒，我再带你吃很多。”
“好啊。”韩彻吐着舌头回应他。
“你有没具体计划找什么工作？”
“还没有呢，我想，先到处碰碰运气吧。”
“好，包我身上了。”
“哦？”
“我认识很多朋友，都是做IT和杂志的，还有你喜欢的游戏行业，他们会给我面子的。”蓝楚得意的笑起来——确实，像他这样大学还没念完就已经在电台和网络公司上班的人应该认识不少人。
韩彻点点头，在这个他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有人帮忙比他自己找工作要容易太多。
两个人吃完饭，逛回去，到小区大门分开，韩彻回家，蓝楚上班。
“送你到这里，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韩彻想着，反正知道是哪栋楼，知道楼层，应该不会有问题。
两人分开，韩彻慢慢回家，腿有些疼，但是心情不错，山城的一切对韩彻来说都是新鲜的，有魅力的，好奇心足以让韩彻快乐。
还是出来时候走的那个走廊，长，很多岔路，韩彻凭记忆小心的走着，看到那几个打麻将的中年女人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看来是没有走错了。他朝左一拐，进了楼道，上电梯，到二十三楼，楼道尽头的一家门口掏出钥匙——
“嗯？”韩彻从锁孔拽出钥匙，皱皱眉头：“怎么不行？”
钥匙没错，门也没错，但是转不动打不开。韩彻重新试了几下，终于颓然的停手。他走到楼道中间的窗口，看着外面的江水不知所措。
江水茫茫。长江的水是土黄色的，在楼房影子里的部分就像咖啡。
咖啡浩荡，韩彻的思绪也浩荡起来，他忽然想起游戏里那句“I'll be here why? I'll be here for what?”他开始问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为了逃离京城的压抑？为了寻找新的生活？不，一定不是的。否定了这两个理由，韩彻仍然没有想出自己到山城的原因。也许只是一时冲动。韩彻想到这个，有点嘲笑自己。他是一个不喜欢回头的人，既然来了，就不会忽然放弃而回京城。
未来，未来……韩彻念叨着，转身下楼去。
If you come here, you'll find me. I promise...
韩彻走回有女人们打麻将的小卖部，发现小卖部另一边也有一个单元的门，他走进去，上到二十三楼，看着楼道尽头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门，深深吸气——这次要是还打不开，他就只好叫蓝楚回来救命了。他果然是路痴，在新的地方就会出问题，特别是山城的这种楼，格局跟京城不同，让他很难适应如何分辨。
“路痴阳阳……”
攸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出现，韩彻苦笑，试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下就打开了门。他呼出刚才吸进去的那一大口气，原来是因为没看到而走错了单元。
家里电话铃声大作，韩彻跑过去接电话，里面是蓝楚有点焦急的声音：“喂，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没什么啦。”韩彻懒散的答着：“刚才走错路，没找到家嘛。”
“笨的，你在家等着，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
“逛风景。”
“啊？你不上班？”
“工作一部分，你在家等着就好了！”蓝楚啪的挂掉电话。
韩彻做到沙发上等蓝楚，忽然想跟妈妈说话。他拿出手机拨过去。
“儿子，什么事？”
“没什么，你最近好么？”
“挺好啊，你怎么样？”
“我，也，挺好。”
“嗯，在外面注意身体。”
“你也是。”
问候几句挂了电话，韩彻还是没告诉妈妈自己已经跑到山城，现在似乎还不该让妈妈知道了担心。
手机刚放进兜里，铃声忽然响起，韩彻诧异的拿出来看，是穆凯。
“喂。阿凯。”
“……”
“说话啊。”
“你的短信一直到昨天我才收到。”
“哦……没关系，没关系。”
“该死的中国移动！”
“呵呵，送你的东西，她给你了吧？”
“给我了，谢谢。……你在那边怎么样？”
“挺好。”
韩彻一边跟穆凯说话，一边把客厅对着长江的窗户拉开，外面是山城特色的晴天：太阳柔软，水汽弥漫着天地之间的一切，太阳就隔着水汽，在雾霭般的天空里蒸着整个城市，远山也在水汽中浸泡着，让韩彻想到以前很喜欢的一张轻音乐专辑《迷雾之森》。那时候，攸总是在房间里放着这张牒子，泡一壶清茶，拉韩彻坐在沙发里安静的听音乐，安静的喝茶，安静的谈天说地。
I'll be waiting here for you. so...
流城 第十八章
EN. 21:10 200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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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死首丘——每一只离开家的狐狸，在临死的时候，都应该把头朝向自己出生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