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妄语
2005-03-31 21:17 | 莫殇的幻觉
妄语，妄断之语。
鬼城，魍魉穿行，四处可见。
我只是个刚来报到的，被忽略的，匍匐前进的小妖精。
这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的时候，我在车站等车。雨滴落在柏油地面上，噼里啪啦的，慢慢映出马路两边的霓虹颜色。坐在空落的车上，头靠着车窗，渗入了一丝凉意。鬼城一片深蓝。什么都没有。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如同人世。
鬼城么，不是不好。只是和人世又有什么区别呢。此处和彼处，没什么不同。到是这鬼，从来都备了无数张脸面，该换的时候，迅速的也就换上了。跟人不一样，是MP3和DISCMAN的区别，一个要不断搜索下载更新，一个只需要在柜子里找出CD来，一张一张换，方便的很。所以说，做鬼比做人要轻松的多。
这鬼城，都是国人面孔，黑头发黑眼睛，漂亮亲切。名字也好：唐人街。就简称鬼城吧，反正我是不想出国的，办证麻烦，不跟那生前就排不上的争了——看官记得，鬼城就是唐人街——非要说人世跟鬼城的不同么，也就是众鬼见面的寒暄，道：哥们，怎么死的？到了酒吧里，搭讪起来是，小姐，眼熟啊，生前咱们见过？自然，这是最滥的搭讪方式，声色犬马之处么，都差不多的。
来鬼城的时候，没有忘川也没有孟婆，这才知道那都是唬人的。可是生前的记忆却真慢慢的，便消散了，愈发地模糊，只恍惚觉得，心里一直疼。想来，是鬼城的妖风邪气使然，都是如此忘记了一切。后来认识了一个男子。只晓得他姓沈，淘碟时候认识的，斜眼瞅着我买的一摞英伦歌特，忍不住善意地说，不听听古典？我只好承认：听不懂，除了bach的约翰受难曲，paganini的魔鬼小提琴，一概不听别的。沈便来了兴致，bach不错啊，给你介绍ravel，这都是入门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坐进了海边的咖啡馆，聊了大半个晚上，最后沈说，早就盼着跟个作家聊文学了，我跟你差不多，我是作曲家。今日，尽兴啊。我那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尴尬说，什么作家，生前到是努力来着，没做成么。充其量，就是个文学女青年。
此后，一直没有再见面，这在鬼城是常有的，脸面多么，兴许俩鬼都换了脸面，碰见了也认不出。跟谁都是打个照面，再心动心痛，也不过一面。所以也就没那么些八卦新闻流言蜚语的，谁谁花花公子，谁谁轻浮随便，etc。跟沈有时在MSN上碰见，或者来来回回地写mail。问起死因，沈说，我从小就盼着自己得个肠癌，四十未到就死掉，不用担心受怕，死亡在预料当中，如期到来，多好。我说，结果呢？他愤恨地说，结果，结果我是给撞死的，多没创意！又问我，我说，我小学五年级就盼着抽烟抽死。
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这么死的呀。
沈沉默了须臾，最终扯到上天不公只成全我去了。鬼们在鬼城，大都不太想起生前的事，除了被谋害不甘心的，其余都只当是新生，个个心怀愉悦，日日欢喜。和沈聊天，也大都是些不相关的玩笑。可是来回写mail，生前的记忆如同碎片一块块捡起，虽然拼凑起来总还是觉得不对，却已有了个大概。是痛的。混迹人世的二十多年，仿佛是虚度了，活的愈久愈疲倦，看来我小学五年级就预见了呢。所以从那时起立下宏志：抽烟抽死。
心情便低落了，对着沈如此这般的发牢骚，等着他惯常的讽刺挖苦，却看见他打了这样一行字。
他说，乖，不哭。
我的泪腺却突然复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键盘上。手提电脑里，放着他逼我听的古典乐。Ravel的《波莱罗舞曲》和《鹅妈妈组曲》。
又想起了一些事。生前我仿佛是自闭又固执的，身体也向来是没什么温度的吧，若不是如此，为何我向沈发牢骚的时候，那种渴求温暖的感觉那么熟悉，恍如前世？我大概一直需要这样的温情。生前如此，因为得不到，现在还要延续。谁说在鬼城，就是新生的？
沈在不和我吵嘴的时候，时时显出包容的一面来，总是打过来轻轻的一句话，乖，早点睡。乖，把烟戒了吧。乖，你的灵魂是芬芳的。这样的时候，我可以信任他。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我觉得他也是个逃不过生前记忆的鬼。那些言语，总不是那么完完全全的没心没肺，像鬼城大多数鬼一样。他也从不曾仗着自己人间鬼城皆多活了几年就如何指责教导，只是说，乖，这做法不聪明。
生前的记忆越是触手可及，我越是焦躁不安起来。开始觉得自己的灵魂是丑陋的。如何才能不沾染尘世苦楚，亦不掺和人情世故。怎样将那些人心险恶视之无物，对那些唇齿间绽放的罂粟花，那些逢场作戏的谎言充耳不闻，离得远远。我在人世浸泡二十年，终于也丑陋至此。仍有期许的吧，执意可以找到一个相爱相知的人，在这污泥中而不沾染半寸衣袖。到死还坚持着。愚不可言。
我开始觉得自己丑恶。这样对沈说道。
傻瓜。
永远不要相爱。鬼城已没有爱可言。来了这么久，只在情侣路边见过一对老夫少妻，女人先来的，男人独自过活了数十年，竟在这里重逢。从此鸳鸯魂魄恩恩爱爱，再不换脸，携手而行。其余的，也许今日遇到的是老朋友，彼此却都认不出，头回见面一样。人世日新月异的单单是心，鬼城里，却是内心脸面一起变。人世的爱尚且终致于厮杀，这里，怎谈得上爱？人世间的结发夫妇，亲子手足尚且彼此怨恨争吵，鬼城里彼此陌生的妖兽鬼怪们又哪来的宽容善待？想来鬼城，也不过如此。果真是生活在别处呢。
所以，永远不要相爱，只在网络上，相知足矣。只远观，不亵玩。无论何时，彼此想起都可以作个嘴角上扬的表情，洒脱的很，有一点点思念，如此而已。
我随着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的车子，摇摇晃晃地行进。路过海天城，一派灯火璀璨的欣欣向荣。随即是幽绿或昏黄的光，行人稀少了，日光下大片苍劲的树木到晚上也都成了鬼城一件令人惶恐的道具。楼房间的光影纵横交错。车窗上雨的纹路轨迹，清晰可见。我坐在车上，一边想着今天沈回了mail没有，一边穿越了一重又一重迷雾，光，时间。恍惚间，抵达了彼岸。
-
请蒙上眼睛就此盲掉。
我们将被色彩遗忘。
走进一副狭窄曲折的黑白画卷里。
在命运的路上，睁眼的就灭亡。
鬼城，魍魉穿行，四处可见。
我只是个刚来报到的，被忽略的，匍匐前进的小妖精。
这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的时候，我在车站等车。雨滴落在柏油地面上，噼里啪啦的，慢慢映出马路两边的霓虹颜色。坐在空落的车上，头靠着车窗，渗入了一丝凉意。鬼城一片深蓝。什么都没有。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如同人世。
鬼城么，不是不好。只是和人世又有什么区别呢。此处和彼处，没什么不同。到是这鬼，从来都备了无数张脸面，该换的时候，迅速的也就换上了。跟人不一样，是MP3和DISCMAN的区别，一个要不断搜索下载更新，一个只需要在柜子里找出CD来，一张一张换，方便的很。所以说，做鬼比做人要轻松的多。
这鬼城，都是国人面孔，黑头发黑眼睛，漂亮亲切。名字也好：唐人街。就简称鬼城吧，反正我是不想出国的，办证麻烦，不跟那生前就排不上的争了——看官记得，鬼城就是唐人街——非要说人世跟鬼城的不同么，也就是众鬼见面的寒暄，道：哥们，怎么死的？到了酒吧里，搭讪起来是，小姐，眼熟啊，生前咱们见过？自然，这是最滥的搭讪方式，声色犬马之处么，都差不多的。
来鬼城的时候，没有忘川也没有孟婆，这才知道那都是唬人的。可是生前的记忆却真慢慢的，便消散了，愈发地模糊，只恍惚觉得，心里一直疼。想来，是鬼城的妖风邪气使然，都是如此忘记了一切。后来认识了一个男子。只晓得他姓沈，淘碟时候认识的，斜眼瞅着我买的一摞英伦歌特，忍不住善意地说，不听听古典？我只好承认：听不懂，除了bach的约翰受难曲，paganini的魔鬼小提琴，一概不听别的。沈便来了兴致，bach不错啊，给你介绍ravel，这都是入门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坐进了海边的咖啡馆，聊了大半个晚上，最后沈说，早就盼着跟个作家聊文学了，我跟你差不多，我是作曲家。今日，尽兴啊。我那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尴尬说，什么作家，生前到是努力来着，没做成么。充其量，就是个文学女青年。
此后，一直没有再见面，这在鬼城是常有的，脸面多么，兴许俩鬼都换了脸面，碰见了也认不出。跟谁都是打个照面，再心动心痛，也不过一面。所以也就没那么些八卦新闻流言蜚语的，谁谁花花公子，谁谁轻浮随便，etc。跟沈有时在MSN上碰见，或者来来回回地写mail。问起死因，沈说，我从小就盼着自己得个肠癌，四十未到就死掉，不用担心受怕，死亡在预料当中，如期到来，多好。我说，结果呢？他愤恨地说，结果，结果我是给撞死的，多没创意！又问我，我说，我小学五年级就盼着抽烟抽死。
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这么死的呀。
沈沉默了须臾，最终扯到上天不公只成全我去了。鬼们在鬼城，大都不太想起生前的事，除了被谋害不甘心的，其余都只当是新生，个个心怀愉悦，日日欢喜。和沈聊天，也大都是些不相关的玩笑。可是来回写mail，生前的记忆如同碎片一块块捡起，虽然拼凑起来总还是觉得不对，却已有了个大概。是痛的。混迹人世的二十多年，仿佛是虚度了，活的愈久愈疲倦，看来我小学五年级就预见了呢。所以从那时起立下宏志：抽烟抽死。
心情便低落了，对着沈如此这般的发牢骚，等着他惯常的讽刺挖苦，却看见他打了这样一行字。
他说，乖，不哭。
我的泪腺却突然复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键盘上。手提电脑里，放着他逼我听的古典乐。Ravel的《波莱罗舞曲》和《鹅妈妈组曲》。
又想起了一些事。生前我仿佛是自闭又固执的，身体也向来是没什么温度的吧，若不是如此，为何我向沈发牢骚的时候，那种渴求温暖的感觉那么熟悉，恍如前世？我大概一直需要这样的温情。生前如此，因为得不到，现在还要延续。谁说在鬼城，就是新生的？
沈在不和我吵嘴的时候，时时显出包容的一面来，总是打过来轻轻的一句话，乖，早点睡。乖，把烟戒了吧。乖，你的灵魂是芬芳的。这样的时候，我可以信任他。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我觉得他也是个逃不过生前记忆的鬼。那些言语，总不是那么完完全全的没心没肺，像鬼城大多数鬼一样。他也从不曾仗着自己人间鬼城皆多活了几年就如何指责教导，只是说，乖，这做法不聪明。
生前的记忆越是触手可及，我越是焦躁不安起来。开始觉得自己的灵魂是丑陋的。如何才能不沾染尘世苦楚，亦不掺和人情世故。怎样将那些人心险恶视之无物，对那些唇齿间绽放的罂粟花，那些逢场作戏的谎言充耳不闻，离得远远。我在人世浸泡二十年，终于也丑陋至此。仍有期许的吧，执意可以找到一个相爱相知的人，在这污泥中而不沾染半寸衣袖。到死还坚持着。愚不可言。
我开始觉得自己丑恶。这样对沈说道。
傻瓜。
永远不要相爱。鬼城已没有爱可言。来了这么久，只在情侣路边见过一对老夫少妻，女人先来的，男人独自过活了数十年，竟在这里重逢。从此鸳鸯魂魄恩恩爱爱，再不换脸，携手而行。其余的，也许今日遇到的是老朋友，彼此却都认不出，头回见面一样。人世日新月异的单单是心，鬼城里，却是内心脸面一起变。人世的爱尚且终致于厮杀，这里，怎谈得上爱？人世间的结发夫妇，亲子手足尚且彼此怨恨争吵，鬼城里彼此陌生的妖兽鬼怪们又哪来的宽容善待？想来鬼城，也不过如此。果真是生活在别处呢。
所以，永远不要相爱，只在网络上，相知足矣。只远观，不亵玩。无论何时，彼此想起都可以作个嘴角上扬的表情，洒脱的很，有一点点思念，如此而已。
我随着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的车子，摇摇晃晃地行进。路过海天城，一派灯火璀璨的欣欣向荣。随即是幽绿或昏黄的光，行人稀少了，日光下大片苍劲的树木到晚上也都成了鬼城一件令人惶恐的道具。楼房间的光影纵横交错。车窗上雨的纹路轨迹，清晰可见。我坐在车上，一边想着今天沈回了mail没有，一边穿越了一重又一重迷雾，光，时间。恍惚间，抵达了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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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蒙上眼睛就此盲掉。
我们将被色彩遗忘。
走进一副狭窄曲折的黑白画卷里。
在命运的路上，睁眼的就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