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征文】三楼左数第二扇掩着的门...
2005-06-01 17:34 | 林柯
我在过道上站了近半个钟头,最后还是决定敲门进去……
木制结构的门，敲起来空洞的响。
无人响应，正欲转身离去，门却开了，她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头发干涩，眼神慵懒，瞧见是我，隐约掠过一丝惊讶，撇嘴笑笑：“…真是稀客……”
我笑，指指屋里，她一耸肩：“进来吧……”然后转身走进去，拖鞋在地板上咵咵作响，“把门带上……”头也不回。
我进去，转身关门，却发现竟然没有锁，只有一个插销……
一个女孩子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暗中皱眉。
单间，脏乱小，地上满是包装袋，烟头，报纸，空易拉罐，我从中间挑着下脚的地方，她却是一脚一脚踹开它们。房间角落里放着电饭煲，旁边一张凳子上放着味精盐巴什么的调味品。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一台电脑，音箱里隐约传来音乐，我一扫画面，仙剑1……
床上铺满杂志，她拣开两本，算是给我摞出坐的地方，一甩手：“坐。”
我坐下，屋子低矮潮湿，空气浑浊，转头往窗外望，不向阳，觉得天色灰暗阴冷。她递给我一杯水，拿着，才觉得稍微温暖一点……
我呡了口水，想着怎么开口……
“我妈让你来的？”她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侧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轻声问道。
“也不算，我去问你的情况，她说你在这……干嘛不回去…”
“回去？”她哼的笑笑，“我没地方回去。”
“连信息都不发一个，也不写信，一个人跑出来…”
“写信？”她依然笑，“怎么？战争年代？‘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呵呵没用的……真的……”她转身过去，“不是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么…”她继续打游戏，背对着我，声音低沉，“…我还没死…就是好事…”说完掏出一根烟点上。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这样的情景我是预想到了的，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从不拐弯抹角，桀骜不逊，感情真实，不懂得回避……
一时间空气愈发沉闷，我觉得呼吸不畅…
“刚开始么？”我喝了口水，看着李逍遥在打罗刹鬼婆，好歹找到个话题。
“没有，后边的。”她依旧盯着屏幕，“本来最开始想玩到灵儿出嫁那会儿的，喜欢她念那两句时候的情景…结果玩着玩着就一直这么下来了……反正也喜欢最后，不是喜欢灵儿死去和月如回头的情景，而是莫名的喜欢阿奴一个人吹着笛子的样子……寂寞孤单，觉得，那个时候的阿奴，才是真的长大了……恩，灵儿的那诗记得不？”
“恩，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明夕，君已陌路……”
“恩。”她点头，“记得真清楚哈……那个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没配音，酒剑仙都可以配音…后来觉得还是非要自己念着，要自己念着，自己才会知道……”
“……非得这么哀伤么……”
“呀！中这婆娘的妖术了，中毒了！”她打断我的话高声叫起来，赌气似的一拍键盘，直接关了电源，然后坐在那里，没有言语，对着骤然黑暗的屏幕发呆……
“他们很担心你……”
“担心？！！”她又打断我，转过身来，拿烟的手在我面前一晃，“哈哈哈哈，他们不过是担心我在外边给他们惹乱子，担心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女儿有家不回，担心自己的面子而已罢了！其实呢？又怎么样？他们知道我再在这里，又怎么不亲自来？他们那么爱惜面子，还不是让人在身后指指点点让别人知道男的在外面赌得一塌糊涂，女的和自己上司关系暧昧不清？！”
“可毕竟是你父母…”话一出口我知道糟了。
她果然站起来，压抑地东西瞬间爆发：“父母？？！！如果只是把我生下来就算父母，那这样的父母也太好当了，我是被我爷爷和奶奶一手拉扯大的，他们有过问过我给过我什么吗？有吗？他们连爷爷奶奶，自己的父母都不关心，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我的童年没有棉花糖，没有风筝，没有玩具，连气球都没有。我想学钢琴，那个男人说我手指又肥又粗学什么钢琴，好吧我想学书法，他说你的字再练都是火柴棍拼的…这个就是当父亲说的话？？！！那我算是什么，究竟算什么？！”
她歇斯底里，声音越来越大，我身后的墙壁咚咚地响起来，传来隔壁的骂声：“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闹你妈卖X！！”没等我回头，她骂着操起桌上的烟灰缸猛地甩过去，啪得一声砸在墙上摔了个稀巴烂，墙上石灰粉大块地落下，隔壁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小下来，最后悄无声息，一切复归沉静。
她眼圈发红，深深的吸着气，又坐了下来，大口地吸烟：“我没想冲你……”
“我知道……”
她苍白的脸上丝毫没有血色，过后又是一笑：“你就是这样，老是被我欺负，初中时候越了3.8线还拿给我把手咬肿什么的都没吭过声……其实呐…我知道……你一直让着……”
“……”
“说真的，他们没给过我什么，连希望都没有给过……这样更好，这样我可以不用那么失望，可以坚决地，没有顾虑地离开，而即使我想要什么，就靠自己好了，自己打工养活自己，反正爷爷奶奶死后我是一个人，其实说到底，我由来都是一个人……”她的声音柔和很多，“你知道吗，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被嘲笑被打被骂都没有关系毫不在乎的话，不是那个人懦弱，就只是因为他已经看过经历过某些东西，之前的那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说完又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出去，咳嗽着，回身端起桌上的饭盒，打开盖子，开始吃劣质的泡面…
“就吃这个？”
“当然，乞丐无从挑剔…”她嘴里嚼着，笑着含糊不清地回答。
“……”
“干嘛那样看我？”她停下来，“…怎么？以为我某一天会寻死？放心吧我没那么傻的，我会按我自己的方式活着，不是说了我习惯一个人的么？”她放下面，拿起闹钟，咔哒咔哒地上弦，“…习惯这样的东西…本身没什么，可是某天发现某个习惯不好，决心改掉，就会拿习惯代替习惯，重复…”她晃晃手里的闹钟，“就是这样，活着就是习惯，哪天觉得不好了，就换掉，拿死来换……喂说了不会的别那样看我，说说而已，证明我还在思考罢了……”
她用拖鞋一下一下的敲着地板，声音若丝：“我一直是个任意妄为的人。”她抬头望着天花板，“……极致凌厉地活，暴殄天物…可以亲手撕碎东西，而不是看它们慢慢腐败…也许是我怕看到讨厌的情况自己却没有办法……”她低下头望着脚趾，“很少能有个人说说话，今天这样真是过瘾……可是……我们，始终不一样的……一直是的，我很幸运遇到你这个朋友，真的是幸运……”
她放下闹钟，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拿下来，声音沙哑，几乎听不到：“…你或许了解……可是你并不理解……”她摇头挥挥手，声音无力，“你走吧……”
我知道没有可说的，她如此清醒，即使我情感上不能认同……是的，我，她，真的，一直是，不一样的……
可是……
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听见她叫我的名字，回过身去，她望着我，眼神落寞，面无表情：“…忘掉我吧……能忘多少忘多少……”
我也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屋子里黑暗，她只有个轮廓，没有动，雕像一样的存在，一切恰似幻觉，灰蒙蒙的眩晕：“…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而有些人转眼已经不记得……很不幸的是，你似乎属于前者……”
我拉上门走掉，掩门的一刹那我看到她的手放在椅背上，脸埋在手臂里，不知是疲惫……
还是在哭泣……
我盲目地缓缓下楼。她说的对，我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环境，而她所经历过的我不曾经历，她所看到过的我不曾看到，“非要自己念着，才会知道”，我没有权利说什么，交错的世界，可是没有重叠。一扇只有一个插销，只能从里面关上的门。我先前迟疑，预见这样的结果，可依然试图接近，恰似再一次割开她的伤口找子弹，伤口挖大，却没能找到弹头，而那伤口，重来就没愈合过。她已经残缺的过于厉害，不能填补，即使给，已经怕了失去，莫如拒绝。我们彼此，或许都只能是影响伤害对方的世界的存在，她所说的忘，怕缘于此……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明夕……
我含泪回头望着三楼左数第二个房间，房门虚掩，让人分不清那里面到底是有人……
还是空无一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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