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人篇)
2005-08-31 11:25 | 林柯
觉得手像是被什么利器割开似的隐隐作痛,抬起看时,不知怎么变成了鸟的翅膀,不住地流血……
听见玛丽――这里女主人的叫声,惊吓着睁开眼来,尚是清晨,接着一阵喧嚣,所有的鸟儿们相继苏醒,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美妙的糟糕的,谁知道呢?
看见玛丽的丈夫拉上店门离去,关门的一刹那他看着我,那脸孔好生熟悉,却又模糊,在哪儿见过,可是想不起名字……
名字……
名字…这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玛丽开始打扫,一一向我们问好,用不同的,客户要求的名字。
“Pollow,今天感觉怎么样?”她往我的食槽里加东西。
Pollow…我是这名字吧,应该是……
这里提供客户预定下的鸟的语言培训工作,就是教授每个未来主人希望自己的鸟将来要说的话,从“您好”到“谢谢”,到“嘿伙计”,很多…
“我们干什么要学这些该死的腔调…”保罗抱怨。
保罗被挂在我的旁边,买下他的是个花花公子,让教的是“宝贝儿我爱你”,而“保罗”这名字当然是那男子取的,和那男子同名,大概是想以此虏获某位倒霉姑娘的芳心…
“该死!”保罗咒骂,“我干什么要用着这么恶心的名字说这么恶心的话?!见鬼!”
门铃响了,走进一个人来,我一瞧,是达克,买下我的人。
他和女主人拥抱,说一些暧昧的话,脸上横肉乱颤,他说着谁谁今早迟到了,听起来熟悉的名字,两人大笑,然后他走近我,披萨饼似的脸凑近过来:“嗨,Pollow,学的怎么样,啊?说‘是的达克先生’,来吧亲爱的,说吧,照我说的…”
我没开口,一直没有,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没有照着做,他不禁眼露凶光,开始不耐烦地叫骂,玛丽走过来劝慰,两个人抱着走去里屋,天知道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实说你这样做并不明智…”保罗摇着头,“你以为不照着做就可以有什么改观了么…要说改观,只会更糟罢了…你懂吗?呃…叫什么来着?”
“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以前?你是说出生时妈妈或是亲人起的?得了吧伙计瞧你在想什么?以前?现在?哪个都一样…今天我叫保罗,明天我就可以叫罗保,都一样,只要能讨这些该死的欢心,可以活着,就他妈的一样……”
“……对我来说不一样…”
“好吧好吧,我太直接你不能接受我知道,那现在叫什么?刚才那头猪叫你什么啊叫你什么?”
“Pollow…”
“Follow?是F,O,L,L……”
“不,是P不是F……”
“哦当然当然是P不是F,一样一样,只要代表你就行……我说,为什么不照着做?恩?Pollow?”
“我不喜欢那样,他要我说的,要我做的,都不喜欢,人也一样…”
“是,我明白,可你是鹦鹉知道?鹦鹉,要咿咿呀呀地跟着他讲那些该死的话即使是‘宝贝儿我爱你’也一样只是重复照做只因为你是鹦鹉…”
“你很讨厌这个的吧保罗?”
“讨厌?不,不伙计,我喜欢的要死,像是在给别人说了笑话把他们弄得死去活来一样带劲,非常棒,我喜欢的要死知道吗,我!很喜欢!喜欢……”
“……保罗……其实……你也讨厌这样的…没错吧保罗……”
“……”他一下沉默,没了先前的神经质,耸耸肩,转头望着玻璃窗外面,“……我前后换了三个主人Pollow,每个人希望我说不同的话,而头一个主人,一个8岁的小家伙,非常聪明的男孩子…”他转头看着我,眼神竟然有着温柔以及悲伤,“……你知道吗他从不会命令我照着说什么话,他是个孤儿,他和我说话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或者说,他只有我能说话,说话变得很纯粹,倾诉,就这样。我学了他的一些话,完全也是因为想这么做,没有其他原因,自然而然……你知道,即使我不说什么,我相信他也不会认为我是鹦鹉中的笨蛋,也不会就此抛弃我……”
“那现在他在哪儿?”
“哪儿?天堂吧或许,像他那样善良的人,应该可以上到天堂…”他抬头望着天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主人了知道吗Pollow,再没有了……”
“……”
“可是关于活着,我并不知道目的,我为活着而活着,还是因为我不想死,很悲哀是不是?我真的不清楚,总之,要想活着我就必须,照他们说的去做,重复他们的话,即使偶尔不得已的抱怨,也没法子…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重复…”
“……重复……”
“是的,重复,下一秒重复上一秒,下一分钟重复上一分钟。有时候,只有重复,才能知晓其存在,因为很多存在是隐蔽的,不容易发现的,‘一次’是太轻盈的事情,他们难以把握,有多少人能够把‘一次’刻骨铭心?只有一次也就等于没有发生,他们需要被肯定,需要借用什么物体来加强这样的肯定性……”
“保罗…这…不像你说的话…”
“啊或许吧,我是大大咧咧久了……所以,Pollow,…”他的眼神无奈且冰凉,“…叫什么其实已经不再有意义,至少对于我们来说,即使想明确,可是名字本身只是代号,我们要想留下的无非是名字里蕴含的情感知道吗是情感,当我们在喊某个名字看到某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就会把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在脑中浮现出来,知道那个人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或者有某种意义…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他们叫的,是他们希望见到的希望纪念的某个人的名字,是叫某个人,而不是叫我们,我们是纪念的载体,如此而已……”
“纪念的…载体……”
“纪念品,输入程序的机器……”他还是耸耸肩,“要想活,就得这样,我现在很消极伙计,我曾经那样的希望自己记得,可是还是慢慢地忘记我本来的名字,我活的并不怎么样,搞不好我其实已经是死了的,再被另一个人叫着另一个我不再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和那个孩子一起,死掉了,很多时候能活下来穿越时间的,是精神,而非肉体……”
“……”
“那是慢慢淡化的过程,或者说是被什么同化,慢慢的,就这样,偶尔突然醒过来,想要记起忘记了什么,可是办不到,真正的忘记就是忘了曾经忘记吧,可还记得自己丢了什么,真糟糕,还记得自己丢了什么,是名字,丢了名字,我的,那个男孩子的,像是记起来或许就会崩溃,身体潜意识的抵抗。记不起,想记起来也不成,像是不被批准一样……”
他低头盯着被链子拴着的爪子,上面已经勒出了深深的一道印,嵌在肉里……
记不起,想记起来也不成,像是不被批准一样。
重复…是悲哀,还是,可以幸福?可以是宿命,还是,其他的什么?
时间空间旋转……
黑暗中,觉得手像是被什么利器割开似的隐隐作痛,抬起看时,不知怎么变成了鸟的翅膀,不住地流血,疼痛消失,但是血却止不住……
一阵惊恐,醒了过来,才发现是场梦。
一切地一切,从最初,原来就都是场梦。
那是我的手?还是说,是某些人的手…
外面,清晨,阳光刺眼,我看着站在鸟架上盯着我的那只鹦鹉,觉得竟然相当亲切,是不是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或许,我和他一样……
“早上好……Pollow……”我微笑着招呼他,他依然看着我,没有回答,我想他不会明白我说什么,要知道他甚至没有学过这句答腔……
“……早上好,Follow……”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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