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糖...【子】
2005-09-30 13:13 | 林柯
这是一场战争。爸爸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屋子。借着屋外路灯的光,我看到他沧桑的脸上满是决绝,昏黄的灯火闪耀出的,是一股灰暗。
我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丢下一句“照顾好你妈妈”,然后悄无声息径直闪了出去,整个过程,没有看我一眼……
那么一下,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哭出来。
傍晚时候,我和爸爸发现厨房的饭桌下有一块奶糖,精美的包装纸,透着一股醉人的香气,爸爸决定取回去,给重病多时的妈妈尝尝鲜……
决定是一种选择,而选择本身,是一种危险的游戏。
待到这家人吃罢晚饭出去散步后,我们仍不敢马上行动。
这屋子养着的猫,已经杀了我十几个兄弟姐妹。
这时候那猫不在,这些天外面的公猫总是不安分,一听到外面公猫疯似的嚎叫,她便会溜出去。
这是机会,但仍有潜在的危险,足以致命——那只猫随时有可能回来,而那家人,同样。
人确实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蠢得不行,有时却极为精明冷酷。是不是造物主故意开的玩笑,这样才显得够刺激。
至于那只猫,冷血,疯狂。一瞬间的爆发,然后多一场追逐,多一种死亡,简单且残酷。
我揪着心望着爸爸的身影,他的右后腿已经跛得厉害,我忆起他冲上去救因为冒失而被猫攻击的大哥的时候,勇猛果敢的样子,即使被猫咬残了一条腿,即使大哥依旧成了爪下魂…
他已经老了,从大哥死的那天,我以为是这样,虽说鼠类的儿女死那么几个甚至十几个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他却偏偏想不开,特别是十几个兄弟姐妹相继死在那猫的手上,对于身为父亲的他来说,这种打击或许是致命的。
他或许始终不能想透彻,为何老鼠就非得暗无天日地生活,卑微地苟延残喘。其实那是我们所有人的质疑,不同的是,我们选择默然地面对,而父亲在大风大浪之后,走向极端的发抗。
冲出去的时候,我想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地准备。
夜幕低垂,我嗅到黑暗中深埋的死亡气息。
爸爸顺利地潜入厨房,沿着墙根,无节奏地走走停停,经验丰富地去到桌下,我终于缓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叼起那块糖的时候,一声低沉的撕吼震的我头皮发麻——那猫回来了!!!
她迅速地从窗台跳下,向爸爸扑去,而让我吃惊的是爸爸竟然没有立即跑掉,而是在一愣之后还是去叼住那颗糖后才准备转身躲开。
晚了,生存死亡往往就是瞬息的事情,一声尖叫划破黑夜,接着万籁俱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喘息声,我这才回过神,脑里炸开,一片空白,那声最后的尖叫是父亲留给我的——“走”!他在最后时刻让我快跑,而自己却非得要去取回那颗糖……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听到撕扯血肉的声响,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恍恍惚惚地到家,兄弟姐妹们回来大半,大多一无所获,小丽兴奋地跑过来对我说“十三哥我今天找到半个土豆呢”。我没回应,她一愣,突然想起什么,往我身后望望,问我说爸爸呢,怎么没见到和我一起回来。我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丽一听急了,其他人也觉得事有蹊跷,竞相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四哥不耐烦地在一旁叽里咕噜地埋怨我……
二姐这时从妈妈的房里出来,对我们说妈妈才吃了些东西刚睡下你们吵闹什么。小丽带着哭腔说十三哥回来了没看到爸爸。
向来沉稳的二姐愣了愣,分开众人走近我,抚着我的头,温和地问我说十三慢慢说爸爸呢,末了盯了四哥一眼,四哥撇嘴不再言语。
我这才讲了事情的经过,大家一片沉默,接着开始有低泣声,我也止不住地流泪。
屋里的妈妈听到动静,叫了声老二,二姐赶忙止住泪深吸一口气应了一声,我抬头问二姐要给妈妈说么,她一时无措起来,沉默不语。
六哥走过来,拍了拍二姐的肩头,说想瞒也瞒不住的,他们俩进去说吧,二姐闭眼点头无奈地说只有这样……
不多时妈妈在里屋悲怆地叫了一声,我们忙赶过去,进了屋子,六哥站在一旁,妈妈正靠着二姐的肩头号啕,一时间忧伤垄断了一切。
渐渐地,妈妈平息下来,二姐扶着她睡下,我们便退出去,几个人走到门口时,躺在床上的妈妈低声问我们去哪,二姐转头回答说是各自去休息,待会儿再出去找点吃的,妈妈便半晌没回答,我们正欲走,听到她又轻轻地说老二你管着他们让他们别意气用事,二姐一听这话触电一般怔住,六哥连忙接口回答说知道了妈妈,推着我们出去。
到了堂屋,二姐依然心事重重的样子,叫我们各自去休息,心直口快的四哥说老二难不成你想去拿糖步老爸的后尘,二姐一直没有打算让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知道这事,一听四哥这样武断地点穿,愤怒地低吼“住嘴“,然而其他人还是听到了,都开始争先恐后的说同去,二姐不允,争执不下。
六哥安静下众人,说愿意同去的就去,不愿去的就留下来,妈妈也需要人照顾,说完他转头对二姐说现在的情况,谁也阻止不了谁。二姐苦笑。
表决的答案一致,同去。
二姐没有办法,只好吩咐大家各自先去准备,三小时后再出发,这样大家都先回了房间休息,二姐一个人在堂屋坐着沉思,四哥跑去睡了,六哥也没了踪影。
我回到房间,不能入眠,望着洞外的天空发愣。
听到小丽叫我,转身看她站在门口,问我怎么还不休息,我说我睡不着。她走进来往洞外望着,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外面早已开始下雨,冰冷的水汽穿过洞口蔓延过来,清醒而又刺激……
“哥……”
“嗯?”
我转头看她,她脸上仍然有泪迹,却不再哭泣,咬着嘴唇,打起精神转头看着我:“哥……那个……我会死吗?”
小丽自小和我最亲,调皮的她是众兄姊的宠儿,然而成长终归是不可抗拒的事情……
选择可以让人成长,因为选择总让人很受伤。
我把她搂到怀里,抚着她的头,轻声说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下一秒迎接我们的,会是什么,我不知道……
小丽睡下后我想去看看阿美,我想我该对她说点什么。
迎着雨,一路上小心翼翼,到了杂货铺我在墙上敲起了暗号,不多久阿美便跑了出来,欣喜地扑到我怀里……
她惊喜地问我怎么突然来了,我说没有就想来看看她,然后迟疑片刻我还是告诉她我们要去,我说我们要完成爸爸的遗愿,然后在愣了半晌后她含泪说为什么我们要意气用事糖什么的本来不重要干什么要往里面搭命。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她轻轻地笑。
很多事,没有绝对正确的理由,没有所谓的原因,因为不愿选择而选择,因为不愿伤害而伤害。
她见我去意已定,便不再死劝,只说会等我,我没回答,她便开始哭泣,她说她们家要搬到东面的仓库,因为杂货铺的人已经注意起来了。我惊讶地问仓库会有猫的,她脸上挂泪笑道“有时候和猫斗比和人斗要好”。
“我会在那里等你,一直等,除非我死了……”
我点头,放开握住她的手,她又赶上来抱住我,我一咬牙,挣脱转身便走……
我总是驻足看着别人的离去,很多人,只留给我那么一个背影,我想是否因为我的过于留恋,是否事我太放不下的缘故,然而当我某天如这样的在别人的目光下背过身走开时,才发现这样简直也是一种煎熬,背后的依恋和不舍烧开我用以掩饰的壳,烧着我的心肺,灼热难耐,痛苦不堪,犹如一场磨难。
关于谁先去谁留下……我原本以为我有答案了的……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路上看到了六哥,旁边是她的女友,两人也是相对无语。
他也看到了我,相视一笑,叫住我,把我介绍给他女友,我唤她作“六姐”,她很高兴,叫我“十三弟”,六哥回头对她说这就走了,六姐一听不言语,哀伤地看着六哥。
气氛一下僵住,我这才发现六姐的眼睛红红的,想是刚才哭过,我转头望着不知所措的六哥,轻声叫了下他,他回过神,却一把扯了我说“走”,我惊讶地回头望望六姐,再反身一把扯住六哥问他就真的不说什么了么……
六哥站住想了想,回过神拉住六姐的手,想了许久,然后沉稳地说:“中午……我还没有回来……那就……不要再等……”
六姐闭眼不语,没等我回过神,六哥叫了声走就又已转身离去……
我忙给六姐招呼了下,便匆匆去追六哥,本来想开口问他,却瞧见他脸色极为严肃,看来不是轻率的决定,便没再提起。
我想那也许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给一个美好但不切实际的承诺这样也许更好?但是怎样权衡?哪个更有价值?若是有,又是多大?如果宁肯相信暂时的承诺而执有的信念呢?哪个可靠?或者说,作用更大?
“去了阿美那里了?”奔走间六哥低声问道。
“嗯……”
“有什么事没有…”
“她们要搬家了…”
“…都告诉了?”
“告诉了……”
他一下站住,我回头看他,他若有所思。
“真说了么?”
“是…”
“怎么说……她?”
“叫我小心…她会等我…”
“……”
“……”
“…所以咯,你小子…不能死啊…”
“…嗯…六哥……你也一样……”
夜晚,十一点半,我们等妈妈睡熟,翻过垃圾堆,绕过公路,来到那间小屋。
屋子里没猫,主人一家已经回来,正在看电视。
那块糖,静静地躺在厨房的碗柜下,比刚才还远些——爸爸刚才的挣扎让那颗沾满鲜血的糖果离我们更远了。
大致摸清了状况,二姐叫来九哥,吩咐他在外面放哨,如果猫回来先引着。做事干练的九哥欣然领命而去,二姐却又叫住他,让他万事小心。
“我知道……”九哥回身笑道,“再怎么我也不会拿命开玩笑的……”
他冲我们笑着一招手,转眼便没了踪影,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
二姐等九哥一走便准备行动,临走时她让六哥照顾剩下的弟弟妹妹,六哥点头应允。
一切准备妥当,二姐和四哥便悄悄地潜了出去,六哥在洞口望着他俩的背影,转头对我们说如果等会有什么事情……他转回头,说他去接应就成,我们别动。我也回身对身后的小丽说有什么躲在我身后,她点点头。
二姐和四哥还算顺利地到了厨房,沙发上的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看电视正起劲,丝毫没有发觉有一大帮的生命躲在黑暗中个个意志坚定众志成城。
就在潜入碗柜下的时候,身材稍显肥胖的四哥挤翻了柜脚的洗涤剂瓶子,声响让男主人警觉起来,起身开了灯,后面的二姐一看不好一头将四哥撞进柜底,自己却暴露在灯光之下。
一时间一双眼睛瞪着另一双眼睛。
“耗子!!”男人怒吼一声,二姐往旁一窜引开他的注意力,那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拿起扫帚开追,四哥见势叼起糖往回跑,正巧碰上赶来的女主人,她一见惊叫“还有一只”,野蛮地抄起门口的铁簸箕照着四哥就是一下,四哥躲闪不及正中腰身,即时痛叫一声,口中的糖也跌落到别处,二姐一听正回身找四哥,也被男人一扫帚冲到墙上,顿时不能站立。
见势不妙,六哥大吼一声“你们别动”,箭一般冲了出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去冒险,也吼了一声冲了出去,沙发上的女儿突然神色惧变地跳到沙发上站着跺脚惊叫“老鼠!好多!”
我和六哥一愣回头一瞥,原来大家都跟着冲了出来,谁都没有落下,来不及细想了,六哥抢上去夺了糖扔给我叫我回去,乱军之中我拉着小丽往回跑,其余的人吸引那对夫妇的注意,那一男一女气急败坏,杀红了眼,抡起簸箕挥着扫帚一阵乱打,口里不住地骂,那小女儿也吓得不行,哭着闹着,一时间混乱一片…
我已经机械般的四下里冲,来不及辨别方向,糖总是被撞掉,而没等我回过神一旁的兄弟姐妹又捡起看准机会塞给我,就这样,一场奇异的接力赛,一场生死的追逐逃亡。
慌不择路的我拉着小丽竟然冲到了门口,而突然间门打开,一股冷风伴着一声惊讶地吼叫——夫妇的大儿子回来了!!
我拉了小丽回身便跑,那一双穿着大头皮靴的脚在一阵发愣后开始咆哮,一脚一声尖嚎,一脚一个亡魂。
皮靴在我面前踩下来,我忙变向,却因为惯性一头撞到上面,整个翻了过去,跌在地上,糖也丢了,我强忍疼痛起身四下里找掉落的糖,小丽冲过来把糖塞给我然后一把把我推了开:“哥!跑!跑——”,最后一声变了调,她被皮靴踩到了下面,接着一股腥热扑到我的脸上…
我一愣,然后发疯地冲过去,却被另一股力量从旁一顶,四下突然变暗,我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在洞里,刚才救下我顶开我的是六哥,这会儿满身是伤的他堵在洞口,爪子强硬地抓住洞壁,用满是血污地嘴把身下的糖推给我:“十三……糖……拿去给妈妈……去拿给妈妈……”
没等我站起身去拉他,他已经被扯了出去……“不要!!”我死命地扑过去,却只摸到一手的鲜血。
“把糖给妈妈!!!!!!!!!!!!!!!!!!!!!!!!!!!!!!!”洞外空中传来一声哀叫,接着“嘭”的一声闷响,六哥便摔下来,横躺在我面前,脸冲着我,眼睛没有闭上,殷红的血从嘴里泊泊地浸出来……
我退到洞的深处,靠着洞壁大口的喘气,呼吸困难,口中冒腥,神志模糊,外面传来脚步声,低沉的对话声,一切慢慢复归平静,刚才一切,恍若离世……
我看到阿美远远地哀伤地望着我,我听到小丽的声音,转头看到她被踩到皮靴下,她惊叫“哥救我救我”,我冲过去,却什么也没能抓到,什么也没抓到……
我醒来,浑身疼痛,眼角有泪水,精神依旧恍惚,喧闹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挣扎着站起,来到洞口往外面望去,一片狼藉中,我试图找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但,终究以失败告终……
那对夫妇一边咒骂一边清扫,骂着那只猫,好像是因为那只猫没有尽责的缘故才有今天的老鼠横行……
他们不知道,我们要的,仅仅是一块糖……
雨已经听了,我叼着糖,不知怎么的到了家,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抱着有人已经回来的侥幸还是破灭,顿时难以自抑,悄然地流起泪来…
进了里屋,妈妈仍在熟睡,我把糖放在她枕边,正欲离去,她却轻轻地努力坐起来。
“十三…是你么……”
“……”
“十三?”她仔细地看了看我,“…怎么……你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儿,啊?”
我只是发愣,她转头看到一旁的糖果,脸色突然变了:“你去过了?!你去拿的?!其他人呢?!你二姐他们呢?!啊!?说啊他们呢?!”
妈妈扑到我面前,声泪俱下,抓住我疯似地摇。
“……死了……都死了……”我挤出这句,哭了起来。
她怔住,随即悲从中来,我叫了她一声“妈妈”,她触电似的回过神,搂住我大哭起来……
突然间她收住泪,“啪”地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她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吼叫:“为什么瞒着我去?!为什么?我告诉了你们别去为什么不听?!你们在步你们爸的后尘啊这是…”
“我们只是想完成爸爸的遗愿…”我捂着脸轻声答道。
“放屁!!!你知不知道你爸当年就是这样才失去了所有的兄弟姐妹?他们就是为了给你爷爷了愿……造孽啊……”妈妈瘫倒在地上。
我顿觉天昏地暗。怎么?宿命?!轮回?!
“这是一场战争”,爸爸,原来,这个,就是你的意思,战争一直持续,一直延续,死的人从里面解脱出来,活下来的却要继续忍受经历下去,不能逃脱,一生一世也不能……
妈妈坐起身,疯似地撕开糖纸:“你们要我吃是吧?好!我吃!我吃给你们看!!”她咬着撕扯着,大口大口的嚼,咬得太猛,嘴被咬出血来,顺着嘴角滑下来,她清醒过来,丢下剩下的半块糖,却又开始呜咽……
末了她说她累了,要我出去,我不放心,见她已经躺下来,也没好再说什么,只得退了出去。
爬出洞口,觉得周围安静,像是一切都睡了过去,路灯笼罩着一圈水汽,昏黄欲滴,几只蛾扑棱地撞着,我们也许就像被灯火吸引扑向它的飞蛾,全然不知道前方等着我们的,是怎样的结局……
我感到一丝凉意,深嵌在心里,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我赶紧给自己打气对自己说我怎么可以这样,我要振作,因为妈妈还要人照顾,对于我来说一个人是很费力的所以我要振作……
想到这儿我打了个寒战,转身便往屋里跑,倒了里屋门口我站住,轻轻地唤了声“妈妈”,四周只有沉闷的回音。
“妈妈……”我迟疑着慢慢走过去,她依旧躺在床上,借着灯光一看,却已经断了气,鲜血凝固在嘴边……
咬舌了。不想拖累我。
我绝望地将头埋在她怀里,不住地抽泣……
黎明时分,我来到那间小屋对面,远远地望着那对夫妇正将兄弟姐妹的尸体用棍子挑到火中,一旁的女儿捂着嘴皱着眉头看着,儿子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抽着烟……
火光在我灰色的瞳孔里跳跃,空气中传来一阵阵我熟悉却又渐渐远去的味道,眼见着一个个曾经温暖的身躯慢慢发热发烫,化为灰烬,我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左手,一道伤疤已经干了血,可是依旧疼痛……
我想我是一辈子都不能让这道伤口愈合消失的了。
扭头转身离去,而背后又有多少目光在注视着我?
我便又感到背后是一阵灼热,直烧心肺……
途中我碰到了那只母猫,和一只公猫在一起,两人嘴里都叼着老鼠,母猫嘴里的是九哥,而那只公猫嘴里的,我也认得…
是阿美。
母猫发现了我,停下来,瞪着我,眼瞳缩成了一条线,那线似乎要逮住我,捆上。
我鬼使神差地站定,面无表情地回盯着她。
她低头放下嘴里的九哥,和我继续对峙,一旁的公猫却不耐烦,蹭了蹭她,那母猫想了想,重新叼起九哥,和公猫径直走了。
我这才转身离去。
一夜之间,我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家门口燃起一堆火,里面是妈妈的遗体,我想让她去和二姐他们作伴,她一定是怕孤独的,像我一样…
又看到火光闪耀,依稀看到那个抚我头的二姐那个总和我拌嘴的四哥,那个对我说你小子不能死的六哥那个总抢着和我赛跑谁快的九哥,那个脸上挂泪喃喃轻问她会死吗的小丽那个说一直等我除非死掉的阿美…
那些我熟悉却开始疏离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们…
没有谁对谁错,我想,就像奔跑对有些人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对另一些人则意味着生命一样,区别于此,又不仅仅于此……
这是一场战争,对于我们来说,生存,或许就是意义的全部…
一直持续下去,没有尽头……
妈妈的遗体渐渐消失,化为灰烬,复归入土。
我清楚,那也将会是自己终结的方式…
火中还有的是半块的半块奶糖,“滋滋”地溶掉,原来我们拼命夺回来的,是这么个易化的东西……
我迎着天空中出现的第一抹霞光,用残缺的左手把另外的半块的半块、沾满鲜血的糖塞进嘴里,闭上双眼,身后是余火的灼热,口中溶开的,是熟悉的味道:二姐的,四哥的,六哥的,小丽的,众兄弟姐妹和我的,以及,爸爸和妈妈的…
那种味道…
甘甜且血腥,
一如我将要面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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