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2005-10-28 15:39 | 林柯





飞机场旁边的空地,娜朵朵喜欢去那。


等着飞机一架一架地升起来,看着它们掠过头顶然后跟着伸开双手“啊~呀呼~”欢叫着目送它们远去。明知道声音敌不过却还是瞎叫惹得自己都张嘴嘻嘻哈哈地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今天不一样了……少一颗。

昨天掉的,妈妈说种下去就可以再长出来,娜朵朵寻思着一宿没睡,一大早跑来空地,打算埋在铁丝网围栏下边,天天来,说不定可以亲眼看着长出小苗开出花来,到时候就可以收获好多好多牙齿,想到这娜朵朵就禁不住地乐起来,等妈妈老的牙齿掉光的时候自己这里还有备用的给她换上,多好,到时候妈妈肯定好高兴地说“哎呀呀我的女儿就是聪明”,呜呼,妙极。

别以为娜朵朵会没心眼地埋在自己记不住的地方,空地中间垒着的一堆水泥管子右边一头正对着的铁丝网下面!还加一株什么打什么碗什么碗什么花,保管找得到,“我是天才!”娜朵朵边挖坑边得意地哼笑。


一切OK,娜朵朵起身看看,满意,拍拍手转身照旧要上水泥管子坐坐,这一转差点没给吓得叫起来,上面坐着一个人!

什么时候在上面。娜朵朵心里直犯嘀咕,仔细看看,一个男孩子,和自己一般年纪,正朝着天空发愣。不会晓得自己的秘密了吧。娜朵朵发愁了,要是捣蛋挖了她的牙,哎哟哟,到时候妈妈的备用牙没有不说,连自己的牙都长不起来,缺着一颗牙,难看死了。不行不行,得试探试探。


“嗯…在看什么?”娜朵朵问,笑得暖人。

没反应。又提高嗓门问了,还是没有,哦?原来听不见,可怜可怜,娜朵朵心里才这么说,却看到那男孩子缓缓地低下头看着她,朝阳的光从一旁打过来,一半的脸都染了金红色。

搞什么,明明听得见。娜朵朵又嘀咕,结果那男孩子什么都没说,又抬头望天空去了。娜朵朵心说“得、得,不是聋子,是哑巴”。

“喜欢看天么?”娜朵朵不死心。

那男孩子看着天空,半晌用轻的不行的声音:“……嗯……”

真是不可爱的家伙,娜朵朵撇撇嘴,不过转念一想看他那傻愣愣的样子,恐怕没看到,而且和她一样喜欢看天空的人不会是坏人,不错不错,这下安心了。

于是我们的娜朵朵爬上水泥管,和这个不爱说话的小男孩共同分享空地分享水泥管子分享那里的花花草草分享飞来飞去的蝴蝶蜜蜂,还有分享蔚蓝的天空,分享上面的飞机远处的鸟,和一大丛一大丛盛开的白色的云朵以及……

一大丛一大丛开盛开的/叫做孩子的快乐。


这个嘛便是娜朵朵和亚力克第一次见面,结果像娜朵朵想的一样,两个爱看天的孩子成了朋友,呃……应该算朋友了?


亚力克不爱说话,所以总是娜朵朵说,望着天笑着开开心心地说,不停地说。娜朵朵说她是看着这个飞机场修好的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玩一直看着飞机起起落落;说开始总是有猫偷偷溜进机场搞得后来要求每家人不得放养自家的猫咪结果几家人的猫都憋坏了比如马耳他的尖耳朵黄猫就开始掉毛不过也许也只是正常的换毛;说曾经也大概是很久以前听过一个小孩子走过这里问他的妈妈说飞机场怎么那么宽然后那个妈妈就说因为宽得可以让那些大鸟以为这里也和天空一样的广阔所以不会感到孤独寂寞不会感到没了自由可以放心地落下来。

你知道吗。娜朵朵转头对亚力克说。那是我听过的最没联系可是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后亚力克依旧看着天不说话,淡灰色的眸子里有隐约的蓝色一样的纠结。像极了被他望着注视着的蔚蓝色天空,它们投在了里面,暗淡了许多,好像在哭。


娜朵朵给亚力克说妈妈给她讲的故事,说是幸福啊就像玻璃球,从天上的神仙手里落下来打碎了,碎片四处飞啊,这样有的人得到的多有的人得到的少有的人一无所有,没有的怎么办呢,所以就出发找啊,找啊找啊怎么也没有,就生气了呀,然后就跑到神仙那去问怎么自己一点没有啊。

然后呢。亚力克问。

然后神仙就把他的脚搬起来。娜朵朵把亚力克的脚抬起来说,看看,看看,这鞋底不是早就有了一大片了么。难过是自找的,伤心是自找的,所以啊,幸福也是自找的咯。亚力克望着自己的脚发愣,娜朵朵就拍着他的肩膀说要找幸福也要和娜朵朵我一样有观察力才行啊哈哈哈。她开心地笑,亚力克不再说话。


娜朵朵总是问亚力克想要飞么,亚力克就问她说你想飞么,娜朵朵就晃着脚丫子嘟着嘴说想啊很想,亚力克问为什么。

觉得好自由啊肯定会很快乐。娜朵朵一本正经地答道,然后亚力克摇着头说航线都规定了的有哪门子自由,然后娜朵朵不乐意地说只要够轻没有负担飞起来就可以了嘛要求真高,亚力克不再说话。



亚力克不爱笑,亚力克不爱说话,可是娜朵朵不觉得寂寞,她很感谢亚力克,要不是他,可能自己还是只能一直对着天空说对着云彩说对着空空的水泥管子说,现在好了,能有人听自己说话,所以娜朵朵不停地说,想要说的统统说出来。


为什么飞机上天总轰隆轰隆那么大声音呢?当又一架飞机发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掠过他俩的头顶时,娜朵朵堵着耳朵大声地问亚力克。

因为有那么多人舍不得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在大声叫保重啊早点回来啊什么的,飞机上和地上的声音汇到一起,就那么大了。亚力克咆哮着回答。娜朵朵哈哈地笑。

亚力克不爱笑,亚力克不爱说话,但是会给娜朵朵有趣的解释,娜朵朵喜欢他这点,不然要是搬出什么大道理来娜朵朵非晕了不可。


娜朵朵拿着湿泥巴在水管上划着一道道的杠准备记下有多少飞机飞走了又有多少飞回来了,而当那些杠慢慢的再也记不清楚数不过来而那些飞机们依旧轰隆轰隆来来往往的时候,当那些白云再也记不得散了又聚了一共多少次而它们依旧不断地变换模样的时候,当那些个什么花什么草再也记不得从哪里来又飘向了哪里去而依旧卖力有滋有味地长着就连那株打碗碗花都不知开了又谢了多少次的时候,时间就偷偷摸摸地从一旁溜了过去。娜朵朵的牙最终也没能长出来,亚力克和她也最终再不能是孩子。


所以娜朵朵发现很多事情没原先想得那么简单,比如以前娜朵朵认为亚力克是不喜欢飞的,因为他自己也是那么说的嘛,结果后来想傻气不喜欢干吗就能看那么久。她还发现不同的是她自己看飞机眼光总是跟着飞机慢慢地起来然后消失在天边,亚力克却注视望着天空某处等着飞机自动地按航线飞到他的视线里。娜朵朵总是纳闷亚力克怎么这么厉害,那些大鸟们飞过总是没有痕迹的啊。


所以她和亚力克是不同的,那个不爱说话,脸上时不时挂彩,有把忧愁和愤怒一起装在眸子里的叫做亚力克的男孩子,她和他,是不同的。

娜朵朵没有爸爸,亚力克没有妈妈。

娜朵朵很爱妈妈,亚力克憎恨爸爸。

娜朵朵想要和妈妈一起,亚力克想要早些离开家。

因为向往总是让人着迷又有点怕怕,所以亚力克说不喜欢飞的,应该是这样。

所以当亚力克明天就要成为一名飞行员而现在穿着制服来给娜朵朵告别正坐在她面前像往常一样看着天空发愣的时候,娜朵朵一点没惊讶,早就预料到了嘛,不过亚力克穿了制服坐在水泥管上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看。


我说。娜朵朵望着他。明天会轰隆轰隆得从我头顶飞过去么。娜朵朵伸手在头顶上比划。

会。

真的会?

真的会。亚力克转头望着她,伸出手在她的头顶比划着说。轰隆轰隆的。飞过去。

那妙极。娜朵朵咯咯地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没有残缺。


娜朵朵要回家了,跳下水泥管子,然后听见亚力克在身后叫她,转头看着上面坐着的亚力克,像是最初见他的样子,有阳光从旁边打过来,一半的脸都染了金红色。

我说。亚力克看着她。为什么一直笑呢,一直地,笑着,这样。

嗯这个嘛…娜朵朵抠了抠后脑勺,因为如果我不笑的话,家里和这里就没有人笑了呀。说完又是哈的一笑,转身像小鹿一样跳着跑开,留下亚力克一个人坐在那里发着愣……


……

飞机掠过头顶的时候,娜朵朵眯着眼堵着耳朵抬头望着它滑过去,哟哟,真的有轰隆轰隆呢,还很大声。比任何一次都大。

有一种向往在地上,不过有可能永远不会升起来,只是在注视。有一种希望在天上,即使心有疑虑,却还是强烈。

亚力克是喜欢飞的。娜朵朵想。再怎么样都是一种自由,可以飞吖,真好。

亚力克是喜欢飞的。因为可以淡淡,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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