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肤...
2006-11-23 20:21 | 林柯
| 切肤 | 暗道 黑暗。 黑暗吞没视线。我寻找天花板的蛛丝马迹,企图将视线停留在本应是天花板的地方,视线却无可奈何直往黑暗更深处而去,最后隐没其中。 天花板突然消失。 通常看不见,某事物的存在感多少会打折扣。虽然不时有一盏一盏的吸顶灯发着刺眼的光芒打眼前自上而下掠过,但那光亮未必太过刺眼,与黑暗恰有了异曲同工之妙。使得我只能把握基本明暗,而对于周遭根本不能做出分辨。况且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分辨。 躺在专用的运输车台上,由几个人推着,分不出方向,只是一味向前。两旁余光可视之处,皆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话虽如此,也难保其中没有隐藏东西。车轮转动,咔咔的声响,在通道之内来回碰撞,更觉得黑暗中某处谁谁正拖着脚链什么的在走动,或是一帮人在打磨金属刀具,也或者,只是某些怪人特别的笑声。他们在两旁作夹道欢送状,盯着我不放。 光,影,光,影。车子从黑暗冲出,复入黑暗之中。通道长的,似乎没有尽头。 这是去哪儿。我终于问道。推车的毫无答话之意,只管继续推车前进,一步也不停顿。车轮咔咔,同前一般嬉笑不止。人发笑,轮子发笑,金属发笑。 他们样子什么的我全无概念,从一开始就没有。只是模糊犹如影子般的存在。若果真如此,那实在有趣的很,询问影子目的地,这和向雕塑问路一样的滑稽。影子只当随身前进,无需挑选方向,更不必代人作答,一切交由主体大人便是,幸运于此,悲哀于此。而给无所谓方向答话之物冠以幸运悲哀之名的我和我们,莫名奇妙,纯粹的莫名奇妙。 正当放弃之时,我听到——确切的说是感觉到,他们中间的某个影子在给我传达什么东西,这种传达记忆当中从未有过。某种能够被理解成类似语言的思想直达脑部,不再需要介质。 不必知道。他对我“说”,到了该到的地方,自然停下,你要做的唯坚持而已。坚持,直至到达之时即可。 对于这奇异的传达,我竟心安理得的接受并且照做。是的,“看见”决定判断,只是就特殊情况而言,有些事不是看见才相信,而是相信才能看见。我不再问,索性闭上眼睛。 重归黑暗。完完整整、实实在在的黑暗。 | 完整 车子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声响霎那没了踪迹,如精灵一哄而散,逃到人类难以捕捉的角落。撤消的太过迅急,耳旁似乎还有余响。静等了半分钟光景,万籁俱寂,确认车子没有再走。我睁开眼睛。 天花板重返世界,此时安静地铺在眼前几米高度之上,先前遮盖或者吞没它的东西一并撤去,不知其欣喜与否。没有一般的线条和装饰——完整,不曾分割过,白色的天花板。要制作这样的一块天花板并不容易——宽的遮盖这个空间——我稍稍偏头,看不见它的边际。兴许它延伸到某处,便急转而下也未可知。 全没缝隙。毫无裂痕。 耳边开始回荡什么声音,细微,似海浪轻拍礁岸。妙极,现在身下这艘奇特小船载着我等待在此,往下会发生什么无从知晓把握。它漂浮浩瀚大海之上,荡漾茫茫白雾当中。这不在我能判定范围内,我难以捕捉。 船?自由?下沉?避风港?随波逐流? 下意识抬起手臂,张开五指注视着,手掌光滑,平整如镜。影子落在眼上。奇怪,没有灯,哪里来的光亮?问题开始变多,决定放弃,随即马上的,便安定下来。这地方实有奇妙之处,充满各种与认知上的不同,却能令人坦然,有似曾相识感觉。 不必知道。那个影子曾经这样说过。自然发生之事,只是等待契机。 等待即可。我放下手,继续平躺。复归等待。 | ID “哦?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突如其来的问话,声音调侃。转过脸去,不知何时面前就已经站着一个男人。匀称身材,五官分明,戴着眼镜,镜片后一双眼睛没有不妥之处,却难以准确形容其眼神,短发。一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抚摩着下巴打量着我,正径自思索。 他如何到来无一点迹象可寻,之前一点脚步声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进来这地方的人或物,统统到该到位置,中途多余事情一概不要,包括声音。 直达目的地。 “这次?又?”我轻声问道。 “真是…”他耸肩一笑,手放下来伸进大褂口袋,“我说你就总是对语言文字什么的敏感,那么敏感有什么作用?”掏出一只手套开始穿戴,“能记住么?” “……” “说吧,什么原因送过来?”他停下来,转头看着我,“损坏了设备,还是计算处理当中出了差错?” “拆除切割报废器械的时候,眼睛里有液体流了出来…”我望着天花板,老实开始回答,“旁边有人发现了,开始惊叫,引来了管理员,接着马上要我停下手中的事情,随后叫来了几个人,运输台也象是自动来到的一样……嗯…脱光衣服躺了上去,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影子模样的人,也许是人…送我来了这里…” 说完望着他,他沉默不语,注视我了一会儿,转过头去,掏出另一只手套开始继续穿戴。之前的停顿好像谁误按了暂停键,没有声音,没有解释,连“终于重新开始”这样的释然惬意也没有。 他慢慢地调整手套,仔细程度相对于调整精密仪器而言,有过之无不及。缓慢细致地穿好,白色手套紧贴手部各处,似新生肌肤,即使全无应有血色。手套口好生整理,和衣袖重叠之处,叠合紧密,一点马虎没有。 “我倒是希望你,不如就因为我说的那些理由被送来…”他摇头,嘴里叹着气,转身拿过什么单子翻看,“损坏设备计算出错,只需重新调整便是…你这样……也罢,话说我并不见得正确……那么,ID?” “170638。” “嗯,170638…”他复念一遍,也许是在记下或是校对,又似乎不仅仅于此。他的声音,要么如开先调侃满不在乎样子,要么似此时一般飘移无依,难以捕捉,暗自渗入地下,便形同埋葬无需要人注意。 他不再说话,从兜里掏出螺丝刀模样的器具,往空中潇洒地轻轻一抛,反着接住,用刀柄开始轻轻敲着我的腹部。那里开始发出空洞声音,我并无任何不适之处,仿佛他敲着的是一只无所谓谁的垃圾桶,毫无影响。 他稍稍仰头望着天花板,自顾自思考着什么,手也没停下,继续有节奏地敲击着我垃圾桶一样的腹部。垃圾桶一样的我,的腹部。 咚,咚,咚,咚…… | 垃圾桶 某一下咚之后,螺丝刀翻转停在上面,慢慢开始滑动,犹如探鼻嗅着的犬,慢慢地思考寻找,螺丝刀如此思考,最后在契合的地方停下来。那正是需要之处。 螺丝找到。 他稍稍顿了顿,记起什么似的,再次摇头,垂首开始拧螺丝。五颗,一颗一颗卸下来,小心熟练放于旁边不知何时到来的一个平台上,咔嗒咔嗒,螺丝与平台接触,短促不张扬的作声。 拆开腹部挡板,同样放到平台上,整个过程轻微迅速。 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那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的标志性动作。斜着身子注视着已没了挡板的腹腔,一只脚开始抬起脚掌敲击地面——听着声音猜测大概是这样。 脸上的神情难以描述,好似腹腔内部此时看着出乎意料的空无一物。打开某个宝盒,竟然什么也没有,若是潘多拉的盒子,之前大约也忘记装入希望。财宝没有,希望没有,连会发生什么灾难事件的不幸也没有。彻头彻尾的干干净净。 而真要说有些什么,那大概是一腔黑暗罢了。腹腔漆黑,好似先前正在倾诉的一张嘴僵住,更如同一只硕大奇异的眼,瞪着腹腔自外所有,天花板,房间,以及面前的这个不声不响的男人。 我准备摸摸腹部,他伸手拦住。 “别摸,没看见我都得带手套么…是想看看什么是吧,也好,看吧,看了没有妨碍,更没有什么帮助,反正也是记不住的。” 他在运输车上按了什么,腹腔上方出现一面镜子,角度调整的刚好。镜子里面,腹腔内部一览无余,其实并非空空无物,里面布满芯片和线材,满塞,但是我没一点概念,什么都认不得,实在是陌生至极。空荡与满塞,这个时候两者重叠。 “看好了?看好就还是收了为好,没有看的必要。不用去在意,只需如前一般好好等待,过程还算快,也没有痛苦…觉得辛苦?” 我摇头,他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歪着脑袋,伸手探进腹腔,在里面摸索,饶有兴致。 津津有味翻着垃圾桶的奇异男人。 “喂…我说…”他斜眼望着天花板,一边摸索一边对我说到,“眼里会流…流液体这桩事情,开先预见了什么么?我是指可有什么先兆?” “没有…”我安静答道。 “是么,一点也没有?真是彻底……嗯比如…伤心难过什么的…我以为应该是有的,虽然比较细微隐晦…” “伤心…难过……是什么…” “是什么…怎么说?一种感觉吧。” “感觉…” “感觉…这个都无概念了么?看来实在是彻底,不过…你被送来过程中,沿途会出现一些类似于想法的东西吧,到了这里也有吧。并不确定存在,但是按照既定的印象去猜测的事情,有么?” 我开始检索,外部所有暂时屏蔽,视线转为朝内,内部,检索开始。黑暗中马上传来他的惊叫。 “等等,等等,得,我不该问起…停止检索,赶快!” 我照吩咐停下来,对外视力重新恢复。转头望着他,他已退出了几步开外,握着手眉头紧锁地站着。 “我还真是混来…”他看看手,似乎是受了伤,顿了顿,摇头重新走过来,“不必去检索了,检索出什么记不住,到最后用处也不大…总之接下来我要是说什么,都当作我自说自话,最多不过倾听即可。若头脑里难以名状必须去往内部检索提取、涉及需要检索内部的东西,就跳过去。明白?” 我点头应允,他长出一口气,继续将手伸进腹腔摸索。 “我代替你检索,这不正在进行么,若是你也加入,反而会起冲突出岔子,我们检索的内容实在大相径庭。一起进行总会是负担……我代你进行就可以了。” 我代你进行,我带你进行。他最后幽幽地说道。 我只管跟着行进。 | 替代 “很旧的机种了不是?”他问道。 “是的。” “我很熟悉,可是每次要找到那东西就得费太多功夫。” “麻烦您来着…” “哪的话,本应是驾轻就熟之事。但你明白,自己的事情有时也不能把握,何况是那东西。” “刚才你说感觉?” “嗯…感觉,喂喂别去检索哦,你检索不到详细解释的。怎么说呢…总之那个只是概念,没有到底是好是坏,我现在尚且迷惑不已。某个时间突然就迷惑不已。” “迷惑…” “看看,又是感觉了吧。就是不能准确描述的东西,迷惑是这样解释的,感觉也是。” 线路在回馈信息,我知道他的手有时避开一些线材,有时抓了抓某条线,然后又放开。信息准确的回馈,对了,如果信息出现偏差,我便难以确定是否真是这样,可能实际与信息完全相反也不无可能,这个可以解释成为他所说的感觉。我把这个说给他听,他连连点头甚是欣慰的说着就是那样。 “你怎么认得手里线材和芯片是不是要找的?感觉么?” “可以这么说…”他点头,“再加上经验,说到底也是感觉之类的东西。” 中途他想起了什么,从里面抽回手来,拿起我的手翻过来看看手掌,然后放下重新开始干活。 “指纹已经省略了……手掌那个地方,什么时候换掉的?” “不知道。”我确实没有这类信息。 “这样……全身各个部分似乎都不是原套装备配件了,大概是中途出现什么状况,就换下来了,兼容性作了调整,你不知道而已……我说,以后最好小心才是,若是脑部也出了问题,大概就彻底报废了……他们之所以要帮你把有了问题的东西换掉,不直接将你整个报废,也不过因为是你作为老机种尚留有一定价值。你的脑部还留着,这个是关键,要是这个也坏掉…想想看,你的ID还能对应这个你么?” 我点头,他说的是事实。ID若是和我本人对应不起来,那这个我便没有了意义。ID应该注销,重新给这个不再是我的我另一个ID,使其名正言顺的存在下去,而不是顶着我的ID代替我存在,作为替身一样的存在。 “啧啧,到处都换过了…”他稍稍低头确认了其他部位,然后站直身子耸肩笑笑,“号码乱的真够戗…嗯…号码……” 他回身摸过刚才的单子,上下扫视两遍,标志性地摇头,然后放下回身继续检索:“果不其然……怕崩溃就要之前就注意些嘛……” 我们都不再说话,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他检索,我等待。若是此时有钟,大概能够听到秒针嘀嗒嘀嗒走动。那种声音由来总被忽视,定要等到所有喧嚣消亡殆尽,寂寞孤单、万物沉闷之时,方能听到。被忽视的东西自身是尚未静止的。 空气里悉悉簌簌的声音,他依旧摸索着,一直保持那样的姿势,偶尔轻轻咳嗽,还有工具叮当碰撞作响,除开这些,便安静非常。 | 重置 “旧机种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不妥。”突如其来的发言,没有停顿,这些话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工作,貌似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旧是旧了一点,也好过完全的机器…给你讲个事情,当故事听着就好……要听?” “要的。”我点头。 “哎等等……好,找到了…”他突然打断对话,如释重负的声音,手里拿着什么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的眼前,我仔细看了看,那是某种晶片样子的东西,指甲盖大小,形容不了颜色,我没有见过,或许。 “它本应发出蓝色光芒…”他收回去拿到自己眼前注视了一下,又再次递给我看,“那光芒应自成一体,如同深海幽寂神秘…现在没有了…黯淡无光是不是?” 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耸耸肩,转身将晶片放进旁边的一部奇怪、像示波器却绝对不是示波器的机器内。同先前一样,在我躺着的运输台某处按下,平台延伸出一部分形成凳子,他坐下,接着按了机器上某个按钮,上面绿色小灯亮起,机器开始悄无声息地工作。 他背对我坐着,两手交叠随意垂着,只是注视机器。 “刚刚说的故事……”我问道。 “十年前……我亲自摧毁了一个人,是实实在在的人类。”他回头瞧瞧我,观察我是否有什么反应,确定没有,接着回头继续说道,“能想象么,我原是本着救人的态度,决定医治那个人…” “出问题了?” “嗯…”他点头,“那个时候所有的肢体都开始被脑部抛弃,没有一个能够继续兼容…最后我采取的处理方法,是给所有肢体——头部以下所有肢体,都加入当时的构架,就是人造人最初的生成模式。” “脑部以下全部以肉体加机构来生成…” “对,就是那样,接着首批和他一样的人造人被工厂利用来生成完全机器,他们作为介于完全机器和人类之间的某种过渡物种存在……我开先以为那样保住了他的性命就是好事,但是我忽略了记忆体的兼容性,工厂视他们做鸡肋,因为他们太不稳定。” “因为记忆体的缘故?” “是的,记忆体,他们作为人类的记忆被封存,但某个特殊情况诱发的话,开始重新拾回丧失的情感。工厂已经发现了这点,不会允许不完整的他们重回人类之列,以这样会打乱先前的平衡为由,着重将他们自身残余肉体剥离。” “像我一样么?” “是的。”他转过身子,伸手握住我的小臂,我的机械手臂,望着我,眼里充满哀伤,“一点一点剥离,用不同号码的机械代替,慢慢的,就只剩下脑部仅存。那是唯一还能辨别谁是谁的方式。” “那记忆体呢?” “记忆体暂被封存,现在正在想办法解决,大概是企图要将其完全废掉,只是现在技术达不到而已。记忆体似乎还和脑部相联系,如果没有了,势必对脑部的存在有着难以估量严重的影响……时间拖的越长,你我都越痛苦。我最开先救活一个人、让他继续存在的骄傲感被后来的事实摧毁,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我亲手建造了一个意义上的行尸走肉,并且用以后——也许一生时间,来赎罪。”他低下头去。 “你讨厌机器么……”我轻声问道。他耸肩冷笑一声。 “如果我讨厌机器,莫如说我讨厌被当作机器,完全的机器。况且我本身就是一部机器。” 我对他说的很多全无概念,也不能说完全的没有,只是充其量为某种事实本身,而严重与否,甚至难过与否,我都没有概念。我自然地开始检索,眼前却只有一片混沌。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停下吧…不用费力气…”黑暗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早说了按照故事来听,并非希望你去检索,因为记忆体已经被我拿出来了,检索不能。” “为什么要拿了它?”我重新收回视力,转头望着他的侧面。 “因为要重置——这个就是目前——废除记忆体之前采取的措施。只能这么做,仅仅能这么做。” | 眼泪 旁边机器绿灯熄灭,所说的重置似乎已完成。他拿出记忆体,上面不再同开先一样,而是隐约散发蓝光,只是光亮太过微弱,惨淡犹如萤火。他满脸忧愁地注视着,接着把它放回我的腹腔。 “还是不要再出差错才好,记忆体说是重置,其实是遮盖缺口而已,并不能根本消除特定记忆,‘堵’始终不是办法,如果再这么下去……你可能就真正的废掉了…被堵了很久积压的东西一下宣泄,等不到工厂的人来,记忆体便会报废,你自己也就此报销掉,这个不是笑话。” 我不理解,但还是点点头,看他把腹腔挡板安回去,拧好螺丝。开始脱手套。我摸了摸腹部,挡板内部的记忆体此时会在何处?也许它藏于身体内部某个角落,正孤兽一般暗自舔舐伤口,以求康复甚至机会甚小的痊愈。 “结束了么?”我试探着问,男人动作僵硬,似乎正思考什么问题,几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嗯对,好了,你可以走了。”他回过神,满不在乎地作答。我翻身下到地面,这么久未接触地面,此时似有亲切之感。在这地方,感觉总是微妙,在这空间以外的地方是没有的。空间某处裂开一道黑色缺口,应该是出口无疑。 “谢谢。”我转身伸出手去,他侧身看了一眼,莫名的苦笑,看看已经脱下手套的手。 “得了,握手之类就免了吧。我不能不带手套接触你,这个不被允许……”他挥挥手,将手套丢到平台上,运输台和平台一并以难以名状的动作消失。我收回手和他面对面站着,他双手插进口袋里,对我说到。 “老实说,并不需要感谢我,因为我也不过是通过对你说这些,从而弥补某些缺口而已。我一直迷惑要不要告诉你全部,即使先前不打算告知,可是后来也会想要尝试。但是一次又一次的给你说明,你依然也会一次又一次忘掉的。” “一次又一次?” “嗯…”他点头,“23次了吧,每次你进来的原因都是相同的……要不要给你说明呢……看看,我总是这样犹疑不定……”他耸肩笑笑,最后点头肯定,“好吧,也许某天真的出现奇迹,你会救赎我。尚未到最后,没有到终结,就是还有机会,希望如此。” “一旦走出这里,记忆体就二次封存,你会忘记刚才的一切,你来过这里和来这里的触发事件,统统忘掉,即使下次到来,也不会记得……我却不一样,走出去即使忘掉在这空间里发生的所有,也是暂时性的,每次被特定的什么召唤至此的时候,一旦进入此地,我便会想起之前所有的东西…一并叠加着想起…这个形同某种轮回和宿命,每次我都要面对叠加的记忆冲击,每次都恍然大悟状的恸哭,却依旧要再次帮助你封存已经造成缺口的记忆体,每次都再次地给你讲述我的错误,以及我的迷惑。” 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闭上眼睛,埋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摇摇头继续说着。 “那都没关系,都没有关系,你能来说明你还活着,活着已经是多好的事情……你的痛苦由我来承担就好,你的泪让我来流就是,只要你存在着。明白么,我代你痛苦,我代你流泪,我代你保存记忆在这空间当中,我一直等着,然后在这里重新把他们交还给你,即使我们只能在这里相遇,这已经足够。也许某天,我可以埋葬所谓的记忆,亲手摧毁你还有我自己……” “而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存在着,不被完全取代,这个是我现在能接受的底线,至少保持这样就好。”他停了停,最后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170638,就当以170638存在下去才是。” 我点点头,他满意地点头,挥挥手示意我离开。我转身向开口走去。 “Pollow……”他叫着谁,我转身回去,他正盯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近到跟前,抬起手伸过来。我想起他说不能触摸的话,惊疑地稍稍让了让,却不知为何不再抵触,他的手指停在我的眼角上,轻轻摩挲,手指残缺。 “这里有个疤痕…Pollow…”他笑笑,收回手摸着自己的眼角,“我这里也有…” “怎么弄的?” “小时候被机器划伤的,切割机吧…小时候…十年前的事情…” “我的呢?”我问道。 他笑而不答——只望着我苍凉微笑,眼里有液体开始流出来,我一怔,摸摸自己干燥的眼角,然后下意识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眶,那些液体温热湿润,外边也不曾有。外边,工厂一样的世界,不存在这东西。 我收回手,转身慢慢走出去。后面传来男人沉沉的呼吸声,我忆起之前耳边回荡细微似海浪轻拍礁岸的声响,那个时候最初他是进来吧,一样。 我在忘却开始之时,重忆此前种种。 某人忆起在进来之后,某人忆起在出去之前。有人在外面等我,是影子,影子等我重回世界。黄昏以后,天亮之前、黑暗罅隙中的世界。 最后我回头,男人正拿着那张单子发泄般大声念着。 170638,切割报废半机械手臂出现偶发情感波动,记忆封存崩溃……引起崩溃手臂按照规定已作销毁处理,手臂ID号,170638…… 出口关闭,世界黑暗,远处依稀有微薄光亮指引,从这里去向那里。 通道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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