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别离 Side 10~12

2006-10-28 00:36 | 莫殇的幻觉

Side Ten

稿子发给素瑶看,顺便看了“咖啡时光”给我的MAIL。这是我唯一持续联系的网友。认识很长时间,据说是一个高瘦的未婚男青年。我已经习惯对他发牢骚。他在MAIL里说,不要用一生来做试验稳妥的代价。我知道,他是在说周年华。

整理莫络的邮件,其中有一张她和男朋友程小军的甜蜜照片,是为了让我替她参谋。但是当我再一次看它的时候忽然愣住。那天KTV里不自然地抽烟的男人就是程小军。他如果是程小军,为什么不在北京?

决定给莫络打电话。“奚禾,怎么想起打电话来啦,最近怎样?你家周年华可好?”莫络很开心。
“我好得很,最近约稿不少,年华也是步步高升的,只是总要出差,特别忙。你呢,还有你家小军呢?”
“我还想跟你说呢,小军前两天出差去你那儿了,”果然是他。“本来想叫他捎几张我从西藏带回来的CD给你呢,他说太赶了怕来不及,而且他跟你没见过面,怪不好意思的。”
“呵呵,你家小军那么腼腆,不好意思也正常,就是可惜了我那几张CD呀。对了,小军出差过来干吗?”
“我没问他,不过记得他说上头让他过去看看那边的娱乐市场,搞传媒嘛。”
“嗬,委以重任了嘛,好事啊。哎,小军知道我长什么样么?”
“当然知道,咱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照片都给他看过,绝对烙印一般清楚这就是我姐妹,大名鼎鼎的许奚禾。”

挂了电话我想,如果程小军不认得我,为什么偏过头去?如果认得,为何不打招呼?“娱乐市场”,齐彻倒是说过那天在场的都是圈子里的人,可是我心里为什么不安?又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被拖了许久的稿子吸引过去。

那天周年华又出差。我被自己写出来的那些肤浅的疲惫搅得头疼。听着的还是第一次在致辛的店里买的PATTI SMITH。忽然开始想念旧时在酒吧的自我摧残。稿子已经写出套路来,这些要用来换钱的速食品,让我力竭。决定等经历和勇敢教我成长。我只能给以更多耐性,在等待的同时不忘自省。坐在阳台上抽烟,由着过去的自我摧残想起了少年时光。忽然想给老妈打电话。至于父亲,我记不清多久没有联系。他失去踪迹很久了。小时侯执着于宠爱和纵容的拥抱,即使明知道流连在皮肤上的只是刹那烟火,但不求更多。

晚上齐彻打电话来邀我去喝酒。最近因为素瑶与齐彻,我“素衣夜行”的次数回升,周年华虽没说什么,但显然不太满意。我一边骂着齐彻又来引我犯罪一边找衣服。周年华对我好,但他忽略了我不过是寻常女子,心中亦会寂寞。他给我的是婚姻一样的恋爱。

素瑶却不在。齐彻独占一桌笑对我说:见我不用打扮这么久吧?我不理他,坐下来四下张望。“不用找素瑶了,今天就我们两个。”

酒吧灯光暧昧,那日竟在放STOA,我听的闭起眼微笑。齐彻忽然在我耳边说,奚禾,你这模样,很美。我闻到他领口的KENZO,刹那间觉得酒吧的灯光整个儿倾泻下来,覆盖在我眉眼上。STOA主唱女子的吟唱,嗓音空旷温柔,却是宗教唱诗幽暗平静的味道。我忽然有些醉了。齐彻等不到回应,微微有些怵。我睁开眼说,齐彻,我可能就要结婚了。他身形滞住。转即笑说:“是么,这样的好事怎么不早说。”我看到他在灯光下的脸,平静,但连法令纹都带了一丝浅浅的苦。我举起酒杯说,为了我们的缘分,为了素瑶。

他低声说,为这迟到的缘分。然后一饮而尽。

我装作没听到,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了黄药师的醉生梦死,遗忘不过是一个一饮而尽的姿势。

齐彻望住我的眼神,从头就是笑意盎然,尚有作为专业摄影师收不住的挑逗。最擅长令人放松。可是内心并不犹豫。我自然知晓齐彻是难得的人,可是周年华呢。

齐彻依旧能够维持他妥帖的微笑。只是喝得有点多了。

我只好开车送他回去。扶他躺好,把车钥匙和房门钥匙放在他床头。他迷糊着说,奚禾,谢谢你。

我不禁哑然失笑,最近一直在照顾醉酒的人。而自己呢,小时侯是自己照顾自己。后来,有了周年华,是他一直照顾我。

正兀自想着这些,齐彻忽然一把拉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在身下。我用力推他。他说,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他又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KENZO。我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齐彻不说话。我轻轻推开他,转身的时候忽听他疲倦地说,你根本不爱他。然后开始打鼾。我疑心他只是在说梦话。

去浴室洗脸,却站在那里愣住。一瓶,两瓶,三瓶,四瓶……一共六瓶KENZO。我只认得纯净之水和滴泪,是我最喜欢的两款。

走回家。路上又想起他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KENZO。还有,你根本不爱他。我有些头疼。

Side Elevn

带素瑶去傅致辛的店里买碟。致辛分外殷勤。我瞧他眼神就知道了,笑着跟素瑶说,喏,就是他,貌比潘安。素瑶乐得花枝乱颤:“我怎么看着像吕布呢,一脸的杀气。”致辛一笑:“不是都说情场如战场么。”
素瑶摇头:“啧啧,不知道折杀多少无辜少女,沾满血腥呐。”致辛竟然一脸不好意思,微笑道:“我没你们说得这么不堪吧,二位今日来砸场子的?”
我们笑,哪敢,没了你的店我们只怕单找碟就要憋死,世上哪有这等笨人。

自此,傅致辛常喊我约了素瑶一道出去,素瑶倒好,每次都叫上齐彻。致辛不急,只笑着打趣我:最近口味变了?
彼时,周年华已经带我见过家人,开始谈婚论嫁。我便也笑着说:“我都要嫁作人妇了,不过在进城前陪你们这些年轻人娱乐娱乐。”素瑶登时怪叫起来:“怎么可能?早怎么没告诉我?”
“结婚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我也不比你是名人,犯的着昭告天下么?”我确实这么想,周年华总说“你这烟啊酒啊,还不都是你那帮猪朋狗友惯出来的”,想来素瑶也不会对他有兴趣,再说都还没有定下来,心里始终没有当回事,竟从来没想过跟素瑶说。
素瑶缠着我问对方是谁,又说:“太不够意思了,早知道你快进牢笼就让你搬过来跟我住了,时间无多啦。”致辛早已见过,兴致不高,齐彻更是不发一言。这话题很快被我搪塞过去。

Side Twelve

程小军住进庙里了。是离开周年华以后,忽然想起他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在庙里将近半年。程小军的姐姐哽咽着说,怎么劝都没用。

我去看他。庙里香火不盛,但寂静清冷,听得见僧人们诵经念佛的声音。会令人忽然安宁下来。看着殿堂内幡布飘荡。风轻轻吹过的时候,有钟声呜咽暗响。程小军并未剃度,但每天早晚课不落,也会做许多杂务。亦穿了僧人穿的青灰色袍子。精神饱满,脸色红润。

他站在我对面,昔日瘦削的脸已经圆润。他说:“你看见那里了么?‘朝经夕梵唤回苦海梦中人,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我们总是需索太多,自省太少。”
我点了一根烟,问他,程小军,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

他的脸似瞬间塌陷下去,忽然黯淡无光。“你知道我们曾经在你城市的夜总会里见过么?”这是个曾经被我刻意遗忘的问题,莫络死后我已经放弃了追问。没想到他会跟我坦白。我点头,等他说下去。

程小军认识莫络之前,有一个做模特的女朋友。其实亦不算是女朋友,不过是寂寞时候的玩伴,各取所需。即使与莫络在一起,也未曾真正断了联系。他以为能瞒过莫络。但是莫络终于知道了。大吵大闹,要与他分手。程小军求莫络原谅,发誓再也不见那女人。

那以后他确实有许久没有见那女人。他毕竟是爱莫络的。只是男人大抵都有这个毛病。他终究沉迷那女人的妖娆。有一天她打电话给他,说路经北京要见他一面,刚好那日莫络宿醉未醒,他贪恋一时之欢,想念她的娇喘与艳丽。答应赴约。

在酒店缱绻,鱼水之欢后执意要走。那女人拉住他不放,要他陪她。莫络到那时都没有打电话找他。程小军于是答应留下。到凌晨回家,正暗自庆幸,却发现满屋煤气味,莫络已经昏迷不醒。

“我发疯一样送莫络去医院,医生说,早一个小时送来就好了。”我如遭电击,失控地掐住程小军的肩膀,用力至浑身发抖。

他噙着泪光,失魂地说:莫络是因我而死。

我背靠着树木缓慢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程小军不发一言,坐在我旁边。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暮色四合。僧人们挑着水经过,年轻的脸上写着虔诚。然后开始做晚课。我听着喃喃的念经的声音,木鱼远远传来,从容地一下一下。我从前不知道,木鱼声竟也能撕扯人心的。我站起来:“程小军,”他抬头看我,一脸迷茫怅惘。“我瞧不起你。逃避是最不负责任的混帐做法。”我说:“承认与面对更需要勇气。我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坐在回程的长途客车上,我昏沉睡去。莫络对我微笑说,奚禾,我并不恨他。

我伸出手拥抱她。

莫络,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