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三)

2001-12-08 02:40 | mary_c_z

第二天没有生意上门。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太卫府来了人,说要去杀“大漠之虎”司徒忠。
我很奇怪,太卫府从没有跟我做过生意。他们自己养了百余名刀客,司徒忠虽然是大漠上有名的盗匪,又曾经是天下第一快刀,但太卫府没有道理要买凶杀人。
不过,做我这一行的,对雇主的事从来不过问。他们出钱,我就办事。
太卫府出了五十万两,说司徒忠最近要来玉门关一带,只要他一出现,立即就通知我。事成之后,用人头换银票。
太卫府的人留下定金走了。和门口的男人擦身而过。
男人此刻是我店里唯一的杀手。而且他需要钱。

夜凉如水,泛着波光,是星星。
男人坐在屋檐下,又在把玩那锭十两细银。他看起来天真而快乐。
我睡不着,又不知道怎样打开话题,于是就提了水桶去打水。
我没有穿鞋,光脚走在银色的微温的细沙上。我的月白的对襟衫映着星光。
水从井里提上来,男人从我背后伸手接过了桶,像上次一样拎到了屋里。我在后面跟着,看星光下,两条人影重在一起。
他揭开水缸盖,愣了一下,对我说:“水缸是满的。”
“哦。”我的声音很低,低到那些沙子中去,可却在沙子里闪烁。
男人放下水桶,走出店堂,又坐回屋檐下。
我追了几步,倚在店堂的栏杆上眺望无尽的沙漠。我不知道沙漠的那边是什么,我只知道屋檐下的这个人是我今夜睡不着的原因。
“有十万两。”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唔。”男人应着,心不在焉。然后他说:“我只要一百四十两就够了。加上这十两。”
噗,我笑:“少说你也有二十万两好赚哩。”
“只要一百四十两就够了。”男人说。
我很好奇,终于忍不住问:“你要一百五十两做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下,星光下他的表情充满了天真的憧憬。
“回家。”他说。
“你家在哪儿?”
“东边。”他说,“靠海,开着很多桃花的地方。”
桃花?
莫名的,我觉得这是一种暗示。

第二天,没有司徒忠的消息。
第三天也没有。
我开始盼望司徒忠永远不要到玉门关来,这样男人会永远坐在我的门前。
夜晚照旧无眠。我习惯了倚在栏杆上和他说话,或者不说话,就那么倚着。
有时我也想走下台阶去和他一起坐在屋檐下。但是……呵,那时十五岁少女该做的事,我在这里倚着就好。
其实倚着也有倚着的好处,居高临下,可以看清他的一切动作。
我亲见他把玩着一个发簪:木制的,雕成一朵桃花的模样。
我知道那发簪一定是给我的,为了初次见面时,他斩断了我的发簪,为了他知道我的名字叫桃花。
我看见他温柔的神情。
我故意不说,等他先开口。

七月初七。
司徒忠到玉门关了。
男人把饼揣在怀里,握了刀,迎着太阳走了出去。
我不顾耀眼的白沙,一直目送着他,直到热浪将他最后的一点影象扭曲。
我不想他去。
如果他被司徒忠杀死,我将永远失去他;如果他杀死司徒忠,他就会回到东边那个开着桃花的地方,我还是会失去他。
我几次想对他说“你不要去”,可是没出口。我觉得自己才是大傻瓜。
如果他回来,我就跟他走。
我仔细地梳了头,匀了胭脂,画了眉,点了唇,穿上我最好看的水红色衫子,坐在店堂里等他。
守望于我忽然又有了意义。

中午他没回来。
下午过了一半,他还是没有回来。
天边扬起了沙尘。不是他,他没有骑马。
是太卫府的人。
我眯这眼睛望了一下:为首的是个少年,后面是二十余名刀客。
快马转瞬进了我的院子。
刀客们整齐地翻身下马,其中两个上前两步,把把那锦衣少年扶下马来。
我看着他们。
刀客们看着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看着我。
他是粉白的,养尊处优的,俊俏角色,讨厌的贵公子模样。眼睛很不老实。
“桃花姑娘,好啊。”锦衣少年说道。
“好。“我说。十年前,我就习惯了“小妖女”的称呼,五年前我习惯了“老板娘”的称呼,很久没有人叫我“桃花姑娘”了。
“这是我们太卫府的公子。”一个刀客介绍说。
“哎呀,不知公子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我露出一种很职业的笑容。
公子也笑了笑:“不知者不罪。”
看了他的笑容我就想吐。
“公子交代的事,小女子已经差人去办了。”
“不着急,不着急。”
公子说着,显出“不着急”的样子,走进了我的店堂,拣了个位子坐下。
刀客们变戏法般从门口消失,又整齐地排到了公子的身后。
“在下久幕如意阁盛名,听说这里的酒不错,烤全羊也……”
不待他说完,我连忙打断:“哪里哪里。山野小店,粗茶淡饭罢了。再说,公子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呵呵。”公子笑道,“桃花姑娘果然风趣。”
我也附和着笑了两声,便转脸向后面叫道:“小丁,来客人了!”——对付这样可恶的人物,还是用东西把他的嘴堵上。
小丁端上茶来,一个刀客一把抢去,掏出根银针来试。
我冷笑道:“哟,小女子我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公子喝退刀客:“桃花姑娘店里的,慢说是没有毒药,就算是鹤顶红孔雀胆,我也一样喝。”然后他喝了,赞道:“好茶。”
我呸!老娘的茶都不知道是什么古老十八代的次货,喂猪都嫌太烂,你爱喝就喝吧!
刀客们雕塑般地站着;公子喝着烂茶;我望着地平线,盼望男人回来。
“桃花姑娘在等人?”公子问。
这白痴,等的不就是替他杀人的人么?
“是啊。”我回答,“小女子派去给公子办事的人该回来了。”
“哦。坐下等,坐下等。”公子指指他身边的凳子。
我看着凳子,犹豫了一下。
公子看着我,刀客盯着我。
妈的,我骂道,老娘出来混了这么久,爱占便宜的见多了,还怕你不成?
我嫣然道:“啊,不了,站着看得清楚。”
公子笑道:“那在下也陪桃花姑娘一起站。”
他放下茶碗,造作地一撩袍子,站起身来。
他走到我的身边,刀客们跟着。
地平线寂寞地躺在夕阳下。
公子的呼吸已经到了我的耳根。
我望门前挪了一步,他的手就揽到了我的腰上。
“小心台阶。”他说。
“哦。”我应着,但一拧身,脚下轻轻一带,公子就摔下台阶去了。
“公子自己要小心啊。”我说,“小女子这店里的人命出得太多,不吉利的。”
公子摔得龇牙咧嘴,骂道:“臭娘们儿,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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