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马》（十三）
2003-07-22 19:51 | mary_c_z
那个夜晚，柳清野睡不着。满场的欢呼和歌声早已停歇，连篝火的噼啪声都渐渐听不到了，可他的心里却吵嚷不堪——丹鹰，丹鹰师妹，丹鹰族长，丹鹰盟主……梦里的红头巾越飘越远，终于到了他无法触及的地方了！虽然已经决定无论如何，哪怕丹鹰再不看他一眼，也要向着丹鹰。可是，真到夜深人静，他又情何以堪？
他苦闷地翻了个身，和丹鹰相识以来的种种，历历在目：我选择了她，而她选择了报仇雪恨，是命选择了我们，没有办法……纵然我时时惦记着她，也终是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的……
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果真没有办法了，我还在这里苦闷些什么？既然是命该如此，我夜夜相思也终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就豁出去，和这命运拼了——我就助丹鹰，杀了她的大仇人噶尔丹，到那时，我们可不就能在一起了么！
这样一想，心情豁然开朗：我柳清野一不会带兵，二不会打仗，只自小随师父读书习武，惟有把本门的功夫练好了，才能帮助丹鹰！想罢，在床上盘膝而坐，默默回忆起松桥书院的内功心法来，且想且练，也忘了劳累，一直练到天光大白，也浑然不觉。
如此一连数日，他白天陪着丹鹰读书习武，夜里独自修习吐呐功夫，并回想武功招式，进益果然不小。曹梦生考较起来，见他进步神速，不由得颔首赞许，只道他是终于醒悟，却全不知他心里乃是为了心爱的女子。而王春山等见了，亦只是夸赞松桥书院弟子，果然了得。当然，于这些赞扬之辞，柳清野是全不放在心上的，他所在意，不过丹鹰间或一瞥——只微微一笑，他也满足了。
到了第八天傍晚，他正独自在房内比划一路剑法，忽听得门外一阵争吵，正是丹鹰和李明心的声音。
只听李明心道：“丹鹰妹妹，孟六叔说的没错，用兵打仗是大事，不可草率的。”
丹鹰怒道：“什么叫草率，我们维吾尔已经多少兄弟姐妹被噶尔丹那个混蛋杀了？孟叔叔切天天叫我在这里读什么破烂兵法，有什么用？我是要报仇，又不是要做皇帝！”
李明心道：“孟六叔不是才教你读过‘兵者，国之大事’么？准噶尔兵强马壮，报仇的事也要从长计议呀。”
丹鹰愤愤道：“什么从长计议？你们叫我争盟主，我也争到了，我们维吾尔十三部族同心协力，应该立刻就去把噶尔丹这混蛋打个落花流水，结果……结果孟叔叔却把各位族长都送走了……”
李明心道：“孟六叔自有他的计策——妹妹你想，准噶尔人野蛮无比，惯于征战，历来是四处烧杀抢掠的，咱们即使要打，也不知道他们去到哪里了……”
“那要怎么样？”丹鹰提高了声音，显然是火冒三丈了，“我们不去打他们，难道要等他们先来打我们，杀我们？”
李明心一时无言以对，丹鹰就一把甩脱了她的手道：“我不管，我这就去同师父还有其他叔叔伯伯讲，我不要学什么兵法，我只要杀尽准噶尔的强盗！”说罢，拧身就走。李明心急急唤了几声，她只是不理。
柳清野见丹鹰映在门上的影子去得冲动又坚决，慌忙开门追了出来，却不已见丹鹰的影子。只李明心吓了一跳，道：“师弟，吵到你了么？”
柳清野忙询问究竟，李明心道：“都是孟六叔，一定要丹鹰学兵法，丹鹰妹妹那性子，怎么看得下去——她都嚷嚷了很久了，非要立刻召集十三部族攻打准噶尔不可……唉……”
正说着，就见孟虎和陈洛会一边走了过来，陈洛会见了他二人，免不了打趣道：“呀，六哥，咱们来的可不巧了！”
李明心啐道：“七叔，从来都没正形！不同你讲。”转头对孟虎道：“孟六叔，丹鹰妹妹我可劝不住，她跑去王伯伯那边了。”
孟虎皱了皱眉头，神气间有些恼火，道：“这个丫头，脾气简直不可理喻！空有为族人报仇的决心，却等于不学无术大小姐一个。”
柳清野听他如此说丹鹰，不觉心里不快，可毕竟孟虎是长辈，他也不敢发作。
孟虎又接着道：“她以为她耍了几分小聪明，登上了这盟主之位，就万事大吉了么？打仗的事。她懂得什么？即使这盟主，若不是为了阻止维吾尔落入满清鞑子的圈套，咱们传灯会犯得着做手脚，还被人看成下九流么！”
柳清野知孟虎一向以那日暗器击盘却被富察涛揭穿之事为奇耻大辱，听他此语，心道：丹鹰耍什么手段了？她当时把盟主之位让给热伊扎，纯是出自真心，得到大家的敬佩，那是应当的。她那样直肠直肚的个性，才不似你这般，心思九曲十八弯……分明是你的计策，险些叫别人把丹鹰看成无耻小人了。
孟虎又絮絮抱怨了数句，见柳清野皱眉不语，便打住了，道：“清野，你想些什么呢，难道是我说话重了？”
柳清野慌忙想找几句话来敷衍，但陈洛会已道：“六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人家小儿女在此说私房话，你跑来糊搅一通，嘿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这道理，你都忘了么！”
“哎呀！”孟虎一拍脑袋，“果然，我是叫丹鹰这丫头气糊涂了！”说着，向柳清野和李明心笑笑，同陈洛会去了。边走还边说道：“丹鹰这丫头，早晚要叫她吃些苦头，她才会把这小姐脾气给改了！”
李明心一向脸皮薄，这时候连脖子都红了，结巴道：“师……师弟……他们……他们总是混说……你千万……”
柳清野却哪里有心思，只想道：丹鹰这样冲动的个性，我要又去师父那里闹出什么事端才好！当下对李明心道：“师姐，我去劝劝师妹。”
柳清野急匆匆跑进曹梦生房里，只见曹梦生同王春山等正商议事情，并寻不见丹鹰的影子。吴水清道：“丹鹰丫头刚才的确来疯言疯语闹了一阵，我已经说过她了，想来她该反省去了。”了缘和尚、阎铁笔、赤云子等人也都说了几句，意思大约都讲，丹鹰一直闹着要攻打准噶尔，这是万万不行的，一定要从长计议。只曹梦生插了一句，道：“清野，你去村前村后找找你师妹，别叫他做出傻事来！”
这一项，哪里要曹梦生吩咐？他话音未落，柳清野已经转身冲了出去，屋前屋后，把村子找了个遍，可是哪里又有丹鹰的踪影了？柳清野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是站在一堆原木垒起的高台上，而有人将最下的原木抽出一根一般：丹鹰，难道真的是闹出什么事情来了？
他不敢有分毫的耽搁，急急牵了黑将军来，又到村子周围的草场和戈壁上搜索了一番，还是寻不见。待他再回到村子里时，已是掌灯时分，正瞧见阿叙从屋子走出来，便上去问道：“阿叙，你见到丹鹰了没有？”
阿叙一愣，道：“怎么，丹鹰小姐不见了？”
柳清野一顿足，也不回答，拔脚就走。
阿叙见情形，明白了大半，后面追着叫道：“柳清野，你别着急，我去问问乌坦和扎伊，你去问问摩勒……”
他话还没说完，柳清野已经一头扎进摩勒家里了。
达丽阿妈正独自做着针线，见柳清野匆忙闯入，问道：“咦，柳清野，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丹鹰小姐和我家摩勒呢？”
柳清野道：“我正找他们！”
达丽阿妈一惊，手里的活计落地：“什么？摩勒傍晚匆匆跑出去，好像是要陪丹鹰小姐去遛马，我听他叨念什么‘阿爹’‘孙子’的……也不明白……你……你没同他们一道去？”
老子？孙子？柳清野一愣：啊……是了，平日里，摩勒陪丹鹰听孟虎讲解《孙子兵法》，玩笑时，就说过：“你们汉人忒也有趣，把人叫做‘孙子’，还‘阿爹’呢！”如今他这样叨念着，想来是丹鹰在王春山等人那里碰了钉子，找他说了……摩勒这人，对丹鹰是言听计从的，丹鹰要是胡闹，他多半不会劝着……那丹鹰……丹鹰莫不是真的一个人去寻噶尔丹的麻烦了吧！
想到此处，柳清野吓出了一身冷汗。达丽见他神情，也惊慌了，道：“柳清野，不会是我那混蛋小子撺掇丹鹰小姐……闹……闹出什么事来了吧？”
但愿还没有！柳清野心道。但是无暇回答，匆匆又上曹梦生房里来。
其时，阿叙已经问了乌坦和扎伊，都说没见到丹鹰，三人也来向王春山禀报了。
王春山皱了眉头道：“这个孩子，太过任性了。”
孟虎一边道：“不过是说她两句，她竟然就跑出去——是我教导的不好了，这脾气，将来怎么统领十三部族？带兵打仗的事情，她倒好像儿戏一般！”
吴水清道：“这丫头一向是被娇纵的，也怪不了她——这时候，她还不回来，咱们要不要去寻她一寻？”
“四姐，千万不可。”孟虎道，“你也说，这丫头是娇纵坏了，她还以为人人都得顺着她，你去寻她，不是等于他这样给咱们脸色看咱们就怕了她么？咱们须得给她点教训，只有如此，日后才好教导她成为这十三部族的好盟主。”
吴水清怔了怔，望向曹梦生。
曹梦生阴沉着脸道：“不行，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即便她是使性子，可如今噶尔丹的人马，随时可能来袭，咱们如何能够弃她不顾？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怎对得起塔山族长……还有……”
柳清野见师父神色焦急，知道师父顾念丹鹰是叶白莲的女儿，处处袒护。而自己此刻，也是忧心如焚，当即跨前一步，道：“师父，徒儿去寻师妹！”
阿叙，乌坦和扎伊也道：“我们也一同去寻丹鹰小姐！”
更有那边炸雷般的一声喝，是成安仁：“俺也去，丹鹰小姐是俺的救命恩人！”
曹梦生看了四个少年一眼，又看看成安仁，道：“好，咱们一同去。”也不问王春山，便抢先出了门去。
这一夜，月黑天，草原漆黑一片，半人高的长草在风里起伏，好像波涛翻涌的海洋。
曹梦生不敢叫大家分头寻找，怕走散了，所以六人点了火把，朝着同一方向，漫无目的地搜寻。
柳清野望向黑沉沉而广阔无垠的大地，凉风已使他焦急的心绪稍稍平服了，但是看着这样的草场，他如何不向起那日与丹鹰赛马的情形——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方向，即便是，丹鹰又是不是往这里去的呢？
也不知跑出多远，只听成安仁呼道：“看，那边好像有村落！”
大家顺他所指望去，果然有点点火光，隐隐显现出十来顶帐篷。再稍稍向近处行了几十丈，就看见马匹同牧民了。柳清野见那些人头上晃动着猫头鹰翎，心里一动：啊，果然就是当初驰马前来的那个哈萨克部族！他陡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将黑将军紧赶了两鞭，丢下众人，直冲过去。
那边场子里正点了篝火，有人弹着冬不拉唱哈萨克民歌。柳清野一人一骑骤然闯入，众人不由得齐向他望望来，其中几个年轻人，立刻认出他是当初在这里玩“姑娘追”的汉族小伙子，哇哇嚷着，就向他围了上来，语气有的责备，有的欢喜。柳清野莫名其妙，但朝人群中一看，果然见到丹鹰和摩勒，也正向自己看来。
这一眼，他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多半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从马背上一纵而起，跃过那几个哈萨克小伙子，就直朝丹鹰奔了过去，心中暗自发誓道：便是要将丹鹰抱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师……师父……”丹鹰倏地站了起来。
柳清野一怔，回头望望，曹梦生，成安仁以及乌坦等三少年都已经来了。
“师父——”摩勒一步挡在丹鹰身前，“师父，丹鹰小姐和我，都不会去了，我们要去找其他十二部族族长，去杀噶尔丹为塔山老爷报仇！”
曹梦生看着他俩，没说话。
成安仁咋呼道：“他奶奶的，你们两个毛孩子懂得什么？要是你们两个也能杀尽了噶尔丹的那伙龟儿子，老子早就把满清鞑子杀个干净了。丫头，别给你师父师兄添麻烦啦，快跟大家回去吧！”
丹鹰怔了怔，把头一扬，道：“我不回去。我们维吾尔人，没有这样的胆小鬼。孟叔叔他们成天就只会商量来商量去的，等他们商量完了，噶尔丹又不知道要杀我们多少同胞——师父，你说，你们汉人是不是就是这样只商量来商量去的，才会输给满清强盗？”
曹梦生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对答。
丹鹰道：“你们大家都是阿爸的朋友，都说要帮我，你们叫我练武，我也练了，叫我读书，我也读了，让我和热伊扎叔叔抢盟主之位，我也抢了——现在却有什么用？准噶尔人的鲜血，我连一滴也没有看到！我不听你们的了，我是十三部族的组长，我要号令大家去杀准噶尔强盗！”
她这话一出，乌坦、阿叙和扎伊都响应道：“不错，咱们也要去杀准噶尔强盗！”
“胡说八道！”曹梦生怒道，“丹鹰，你阿爸为了保护你和族人而死，你就要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么？阿叙，乌坦，扎伊，你们三个都上过战场，噶尔丹的兵队是什么样子，你们晓得——就凭你们几个，能打得过么？就算你们现在去找了其他部族的人，你们晓得噶尔丹在哪里么？”
他几个问题一出，把三个少年问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又望向丹鹰。丹鹰咬了咬嘴唇，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管那么多，我不要在这里等准噶尔人来打我们，我一定要叫他们滚回他们的蒙古老家去！”说罢，转身就走。摩勒也紧跟在后。
“站住！”曹梦生一步抢上，左手捏着了摩勒的肩膀，右掌往丹鹰后颈一拍，立时将她点倒。“清野——”他转身吩咐道，“照顾你师妹，咱们回去。”
柳清野方要上前接过丹鹰，围观的哈萨克人却呜哩哇啦吵嚷着围拢过来，神情愤怒异常，指着曹梦生不知说些什么，仿佛是不许人带走丹鹰一般。他不解地望望师父，又望望其余的人，便见乌坦拦住一个愤怒的哈萨克大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大妈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乌坦道：“我阿妈是半个哈萨克人，我会说一点哈萨克话——这些朋友以为我们要伤害丹鹰小姐，所以要同我们拼命，我同他们解释清楚了。”
曹梦生点了点头：“好，那咱么走吧。”说着，提了摩勒，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柳清野扶了动弹不得的丹鹰，跟在后面，不经意望了望丹鹰的眼睛——倔强的，隐隐还有三分怨恨，他心中一震：这……丹鹰这是要怨恨上我了。
几人自走向各自的坐骑，乌坦一路用哈萨克话向牧民们解释，误会方消。几个哈萨克人把丹鹰和摩勒的马也牵了过来，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常来做客。
成安仁是既听不懂维吾尔话也听不懂哈萨克话，只觉得两边都叽里咕噜，说得他一个头变作两个大，不禁恼火道：“奶奶的，说的什么鸟语？”嘀咕片刻，又道：“便是鸟语，也比那王八蛋的满清鞑子话好听！”
如此各人上马，摩勒的马由成安仁牵了，丹鹰的马由柳清野牵了，边拨转马头，向阿勒部方向去。
可是，才调过头来，忽然望见远处天边火光冲天，一片火把仿佛草场着火一般迅速朝这边移动。曹梦生等都是一惊。成安仁道：“那是什么古怪？”众人立马看了看，阿叙忽然惊叫了起来：“不好！是准噶尔人！”
他这一叫，几人都是大惊失色。柳清野极目望去，虽看不真切，但那边的确有几百号人，似乎衣着打扮并非此地人等。渐行渐近时，更听得阵阵野兽般的嚎叫。扎伊，乌坦，阿叙，成安仁都是与准噶尔兵队撕杀过的，见此，已确定那是准噶尔人无疑了。
“快！”曹梦生勒马调头，“乌坦，快去告诉哈萨克人！咱们和他们一起撤！”
几人拨转马头，冲到哈萨克人的场子里，乌坦用哈萨克话一嚷嚷，哈萨克人无不心惊的，一时哭天抢地，乱作一团。曹梦生连忙又叫乌坦同哈萨克人说，不要收拾财物了，牛羊马匹能赶着就赶着逃命吧。
乌坦虽然照说，但是哈萨克人哪里能就听？忙乱了好一会，才同曹梦生等齐向东南面逃。这时候，准噶尔人已经近而又近了，柳清野一回头，便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的火把。
曹梦生道：“大家快走，篝火可让它烧着，这样准噶尔人或许还在村子里耽搁一会。”说着，扬鞭在一个牧民大妈的马臀上打了一下，叫那一人一骑冲到了前面。他自己却殿后。
柳清野同着丹鹰走在曹梦生身边，丹鹰虽不能自由行动，却在马上高叫道：“为什么要逃走？你们放我下来，我要和这些强盗拼命！”
曹梦生望了她一眼，又责备地瞪了柳清野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你师妹走！”说话间，也是一鞭子打在黑将军臀上，那畜生吃疼，撒蹄狂奔。
一众人等借着黑暗的掩护奔出不远，回头望望，准噶尔人已然进了村子。料想他们寻不见人，只能把财物掠夺一空，不多时，见那边烈焰腾空而起，正是准噶尔人焚烧帐篷了。哈萨克牧民此时遥望家园被毁，无不悲痛万分，几个妇人孩子都在马背上呜咽出声。
丹鹰嘶声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逃走？那不是仇人吗？为什么不去宰了他们！”
曹梦生只是不答话，叫乌坦吩咐众人继续向东南走，万不可前往阿勒部的方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丹鹰一发恼怒，道：“做什么？做什么不去阿勒部？叔叔伯伯们不都是大英雄吗？连这几个准噶尔人也打不过吗？你们放我下来，我要去和他们拼了！”
柳清野黑暗中看不见丹鹰的面目，只瞧见她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劝道：“师妹，我们打他们不过的。”
“什么叫打他们不过？”丹鹰道，“都还没有打，怎么知道打不过？我不要逃走！我不要逃走！”
柳清野怔了怔，还要再出言相劝，但是晓得也是徒劳。
丹鹰只在那边不断重复道：“大不了就是和他们同归于尽，我怕什么！”
柳清野便想道：是啊，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虽不愿你死，但是陪你同死，我却是不怕的！
他这样想着，稍稍落后了一些，几乎与曹梦生并驾齐驱了。曹梦生见了，怒道：“清野，你师妹不懂事，你也跟着糊涂么！这是逞英雄的时候么？”说着又照着黑将军抽了一鞭子，黑将军悲嘶一声，向前疾奔，也把丹鹰同胭脂马拉到队伍前面去了。
这样又跑了一段，后面的火光渐渐撵了上来——准噶尔人烧了村子，便追将出来。哈萨克人扶老携幼，怎及得上那些蒙古人兵强马壮，双方的距离没多一会，就缩短了一大截。
其时柳清野拉着丹鹰，成安仁拽着摩勒，阿叙、乌坦和扎伊帮忙赶着牛羊马匹，曹梦生不时地把掉队的哈萨克人赶到队伍的前面去。老人叹，孩子哭，牲口乱叫，乱哄哄，惨不忍睹。
而后面追赶不休的准噶尔人，百余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喊杀声，狂笑声，和马蹄声响成一片。
“曹大侠，怎么办呀！”成安仁叫道，“奶奶的，看起来真要和这帮龟孙子拼命啦！”
“不行！”曹梦生回答道，向身后的敌人望了望，旋即命令：“阿叙，乌坦，扎伊，把羊群留下！”
三少年不知他的用意，正在犹豫，却见曹梦生一人一马腾越而起，已落在了羊群当中，唰唰唰挥了几鞭子，就把羊群驱散了。那些灰白色的牲口咩咩地哀鸣着，四散逃去。有些正是跑向准噶尔兵队的方向，一些准噶尔人啧啧怪笑着，斜身挂下马来抓羊。这一耽搁，两边的距离又渐渐拉开。
柳清野晓得，曹梦生这是舍了牲口才争取时间，可是哈萨克牧民都心疼不已。丹鹰更是怒道：“那是哈萨克人的牲口，为什么要送给准噶尔的强盗？”
曹梦生并不回答她，只喊了乌坦过来，叫他问问哈萨克人，这附近的地形如何。乌坦答应了，上前面询问了一圈，回报道：“这前面是一个小山包，后面是阿吉滋河。”
曹梦生道：“好，你叫哈萨克人带路，就往那边去！”说话时，回头望望准噶尔兵队，距离不甚遥远，便又对阿叙和扎伊道：“看他们快追上来了，就把牛群留下，再追上来，就把马匹留下……”
阿叙点头答应，问道：“那……要是还追上来？”
“还追上来？”曹梦生喃喃重复了一句，道，“先不说那么多，快往阿吉滋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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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果真没有办法了，我还在这里苦闷些什么？既然是命该如此，我夜夜相思也终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就豁出去，和这命运拼了——我就助丹鹰，杀了她的大仇人噶尔丹，到那时，我们可不就能在一起了么！
这样一想，心情豁然开朗：我柳清野一不会带兵，二不会打仗，只自小随师父读书习武，惟有把本门的功夫练好了，才能帮助丹鹰！想罢，在床上盘膝而坐，默默回忆起松桥书院的内功心法来，且想且练，也忘了劳累，一直练到天光大白，也浑然不觉。
如此一连数日，他白天陪着丹鹰读书习武，夜里独自修习吐呐功夫，并回想武功招式，进益果然不小。曹梦生考较起来，见他进步神速，不由得颔首赞许，只道他是终于醒悟，却全不知他心里乃是为了心爱的女子。而王春山等见了，亦只是夸赞松桥书院弟子，果然了得。当然，于这些赞扬之辞，柳清野是全不放在心上的，他所在意，不过丹鹰间或一瞥——只微微一笑，他也满足了。
到了第八天傍晚，他正独自在房内比划一路剑法，忽听得门外一阵争吵，正是丹鹰和李明心的声音。
只听李明心道：“丹鹰妹妹，孟六叔说的没错，用兵打仗是大事，不可草率的。”
丹鹰怒道：“什么叫草率，我们维吾尔已经多少兄弟姐妹被噶尔丹那个混蛋杀了？孟叔叔切天天叫我在这里读什么破烂兵法，有什么用？我是要报仇，又不是要做皇帝！”
李明心道：“孟六叔不是才教你读过‘兵者，国之大事’么？准噶尔兵强马壮，报仇的事也要从长计议呀。”
丹鹰愤愤道：“什么从长计议？你们叫我争盟主，我也争到了，我们维吾尔十三部族同心协力，应该立刻就去把噶尔丹这混蛋打个落花流水，结果……结果孟叔叔却把各位族长都送走了……”
李明心道：“孟六叔自有他的计策——妹妹你想，准噶尔人野蛮无比，惯于征战，历来是四处烧杀抢掠的，咱们即使要打，也不知道他们去到哪里了……”
“那要怎么样？”丹鹰提高了声音，显然是火冒三丈了，“我们不去打他们，难道要等他们先来打我们，杀我们？”
李明心一时无言以对，丹鹰就一把甩脱了她的手道：“我不管，我这就去同师父还有其他叔叔伯伯讲，我不要学什么兵法，我只要杀尽准噶尔的强盗！”说罢，拧身就走。李明心急急唤了几声，她只是不理。
柳清野见丹鹰映在门上的影子去得冲动又坚决，慌忙开门追了出来，却不已见丹鹰的影子。只李明心吓了一跳，道：“师弟，吵到你了么？”
柳清野忙询问究竟，李明心道：“都是孟六叔，一定要丹鹰学兵法，丹鹰妹妹那性子，怎么看得下去——她都嚷嚷了很久了，非要立刻召集十三部族攻打准噶尔不可……唉……”
正说着，就见孟虎和陈洛会一边走了过来，陈洛会见了他二人，免不了打趣道：“呀，六哥，咱们来的可不巧了！”
李明心啐道：“七叔，从来都没正形！不同你讲。”转头对孟虎道：“孟六叔，丹鹰妹妹我可劝不住，她跑去王伯伯那边了。”
孟虎皱了皱眉头，神气间有些恼火，道：“这个丫头，脾气简直不可理喻！空有为族人报仇的决心，却等于不学无术大小姐一个。”
柳清野听他如此说丹鹰，不觉心里不快，可毕竟孟虎是长辈，他也不敢发作。
孟虎又接着道：“她以为她耍了几分小聪明，登上了这盟主之位，就万事大吉了么？打仗的事。她懂得什么？即使这盟主，若不是为了阻止维吾尔落入满清鞑子的圈套，咱们传灯会犯得着做手脚，还被人看成下九流么！”
柳清野知孟虎一向以那日暗器击盘却被富察涛揭穿之事为奇耻大辱，听他此语，心道：丹鹰耍什么手段了？她当时把盟主之位让给热伊扎，纯是出自真心，得到大家的敬佩，那是应当的。她那样直肠直肚的个性，才不似你这般，心思九曲十八弯……分明是你的计策，险些叫别人把丹鹰看成无耻小人了。
孟虎又絮絮抱怨了数句，见柳清野皱眉不语，便打住了，道：“清野，你想些什么呢，难道是我说话重了？”
柳清野慌忙想找几句话来敷衍，但陈洛会已道：“六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人家小儿女在此说私房话，你跑来糊搅一通，嘿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这道理，你都忘了么！”
“哎呀！”孟虎一拍脑袋，“果然，我是叫丹鹰这丫头气糊涂了！”说着，向柳清野和李明心笑笑，同陈洛会去了。边走还边说道：“丹鹰这丫头，早晚要叫她吃些苦头，她才会把这小姐脾气给改了！”
李明心一向脸皮薄，这时候连脖子都红了，结巴道：“师……师弟……他们……他们总是混说……你千万……”
柳清野却哪里有心思，只想道：丹鹰这样冲动的个性，我要又去师父那里闹出什么事端才好！当下对李明心道：“师姐，我去劝劝师妹。”
柳清野急匆匆跑进曹梦生房里，只见曹梦生同王春山等正商议事情，并寻不见丹鹰的影子。吴水清道：“丹鹰丫头刚才的确来疯言疯语闹了一阵，我已经说过她了，想来她该反省去了。”了缘和尚、阎铁笔、赤云子等人也都说了几句，意思大约都讲，丹鹰一直闹着要攻打准噶尔，这是万万不行的，一定要从长计议。只曹梦生插了一句，道：“清野，你去村前村后找找你师妹，别叫他做出傻事来！”
这一项，哪里要曹梦生吩咐？他话音未落，柳清野已经转身冲了出去，屋前屋后，把村子找了个遍，可是哪里又有丹鹰的踪影了？柳清野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是站在一堆原木垒起的高台上，而有人将最下的原木抽出一根一般：丹鹰，难道真的是闹出什么事情来了？
他不敢有分毫的耽搁，急急牵了黑将军来，又到村子周围的草场和戈壁上搜索了一番，还是寻不见。待他再回到村子里时，已是掌灯时分，正瞧见阿叙从屋子走出来，便上去问道：“阿叙，你见到丹鹰了没有？”
阿叙一愣，道：“怎么，丹鹰小姐不见了？”
柳清野一顿足，也不回答，拔脚就走。
阿叙见情形，明白了大半，后面追着叫道：“柳清野，你别着急，我去问问乌坦和扎伊，你去问问摩勒……”
他话还没说完，柳清野已经一头扎进摩勒家里了。
达丽阿妈正独自做着针线，见柳清野匆忙闯入，问道：“咦，柳清野，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丹鹰小姐和我家摩勒呢？”
柳清野道：“我正找他们！”
达丽阿妈一惊，手里的活计落地：“什么？摩勒傍晚匆匆跑出去，好像是要陪丹鹰小姐去遛马，我听他叨念什么‘阿爹’‘孙子’的……也不明白……你……你没同他们一道去？”
老子？孙子？柳清野一愣：啊……是了，平日里，摩勒陪丹鹰听孟虎讲解《孙子兵法》，玩笑时，就说过：“你们汉人忒也有趣，把人叫做‘孙子’，还‘阿爹’呢！”如今他这样叨念着，想来是丹鹰在王春山等人那里碰了钉子，找他说了……摩勒这人，对丹鹰是言听计从的，丹鹰要是胡闹，他多半不会劝着……那丹鹰……丹鹰莫不是真的一个人去寻噶尔丹的麻烦了吧！
想到此处，柳清野吓出了一身冷汗。达丽见他神情，也惊慌了，道：“柳清野，不会是我那混蛋小子撺掇丹鹰小姐……闹……闹出什么事来了吧？”
但愿还没有！柳清野心道。但是无暇回答，匆匆又上曹梦生房里来。
其时，阿叙已经问了乌坦和扎伊，都说没见到丹鹰，三人也来向王春山禀报了。
王春山皱了眉头道：“这个孩子，太过任性了。”
孟虎一边道：“不过是说她两句，她竟然就跑出去——是我教导的不好了，这脾气，将来怎么统领十三部族？带兵打仗的事情，她倒好像儿戏一般！”
吴水清道：“这丫头一向是被娇纵的，也怪不了她——这时候，她还不回来，咱们要不要去寻她一寻？”
“四姐，千万不可。”孟虎道，“你也说，这丫头是娇纵坏了，她还以为人人都得顺着她，你去寻她，不是等于他这样给咱们脸色看咱们就怕了她么？咱们须得给她点教训，只有如此，日后才好教导她成为这十三部族的好盟主。”
吴水清怔了怔，望向曹梦生。
曹梦生阴沉着脸道：“不行，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即便她是使性子，可如今噶尔丹的人马，随时可能来袭，咱们如何能够弃她不顾？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怎对得起塔山族长……还有……”
柳清野见师父神色焦急，知道师父顾念丹鹰是叶白莲的女儿，处处袒护。而自己此刻，也是忧心如焚，当即跨前一步，道：“师父，徒儿去寻师妹！”
阿叙，乌坦和扎伊也道：“我们也一同去寻丹鹰小姐！”
更有那边炸雷般的一声喝，是成安仁：“俺也去，丹鹰小姐是俺的救命恩人！”
曹梦生看了四个少年一眼，又看看成安仁，道：“好，咱们一同去。”也不问王春山，便抢先出了门去。
这一夜，月黑天，草原漆黑一片，半人高的长草在风里起伏，好像波涛翻涌的海洋。
曹梦生不敢叫大家分头寻找，怕走散了，所以六人点了火把，朝着同一方向，漫无目的地搜寻。
柳清野望向黑沉沉而广阔无垠的大地，凉风已使他焦急的心绪稍稍平服了，但是看着这样的草场，他如何不向起那日与丹鹰赛马的情形——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方向，即便是，丹鹰又是不是往这里去的呢？
也不知跑出多远，只听成安仁呼道：“看，那边好像有村落！”
大家顺他所指望去，果然有点点火光，隐隐显现出十来顶帐篷。再稍稍向近处行了几十丈，就看见马匹同牧民了。柳清野见那些人头上晃动着猫头鹰翎，心里一动：啊，果然就是当初驰马前来的那个哈萨克部族！他陡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将黑将军紧赶了两鞭，丢下众人，直冲过去。
那边场子里正点了篝火，有人弹着冬不拉唱哈萨克民歌。柳清野一人一骑骤然闯入，众人不由得齐向他望望来，其中几个年轻人，立刻认出他是当初在这里玩“姑娘追”的汉族小伙子，哇哇嚷着，就向他围了上来，语气有的责备，有的欢喜。柳清野莫名其妙，但朝人群中一看，果然见到丹鹰和摩勒，也正向自己看来。
这一眼，他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多半是失而复得的欢喜，从马背上一纵而起，跃过那几个哈萨克小伙子，就直朝丹鹰奔了过去，心中暗自发誓道：便是要将丹鹰抱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师……师父……”丹鹰倏地站了起来。
柳清野一怔，回头望望，曹梦生，成安仁以及乌坦等三少年都已经来了。
“师父——”摩勒一步挡在丹鹰身前，“师父，丹鹰小姐和我，都不会去了，我们要去找其他十二部族族长，去杀噶尔丹为塔山老爷报仇！”
曹梦生看着他俩，没说话。
成安仁咋呼道：“他奶奶的，你们两个毛孩子懂得什么？要是你们两个也能杀尽了噶尔丹的那伙龟儿子，老子早就把满清鞑子杀个干净了。丫头，别给你师父师兄添麻烦啦，快跟大家回去吧！”
丹鹰怔了怔，把头一扬，道：“我不回去。我们维吾尔人，没有这样的胆小鬼。孟叔叔他们成天就只会商量来商量去的，等他们商量完了，噶尔丹又不知道要杀我们多少同胞——师父，你说，你们汉人是不是就是这样只商量来商量去的，才会输给满清强盗？”
曹梦生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对答。
丹鹰道：“你们大家都是阿爸的朋友，都说要帮我，你们叫我练武，我也练了，叫我读书，我也读了，让我和热伊扎叔叔抢盟主之位，我也抢了——现在却有什么用？准噶尔人的鲜血，我连一滴也没有看到！我不听你们的了，我是十三部族的组长，我要号令大家去杀准噶尔强盗！”
她这话一出，乌坦、阿叙和扎伊都响应道：“不错，咱们也要去杀准噶尔强盗！”
“胡说八道！”曹梦生怒道，“丹鹰，你阿爸为了保护你和族人而死，你就要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么？阿叙，乌坦，扎伊，你们三个都上过战场，噶尔丹的兵队是什么样子，你们晓得——就凭你们几个，能打得过么？就算你们现在去找了其他部族的人，你们晓得噶尔丹在哪里么？”
他几个问题一出，把三个少年问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又望向丹鹰。丹鹰咬了咬嘴唇，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管那么多，我不要在这里等准噶尔人来打我们，我一定要叫他们滚回他们的蒙古老家去！”说罢，转身就走。摩勒也紧跟在后。
“站住！”曹梦生一步抢上，左手捏着了摩勒的肩膀，右掌往丹鹰后颈一拍，立时将她点倒。“清野——”他转身吩咐道，“照顾你师妹，咱们回去。”
柳清野方要上前接过丹鹰，围观的哈萨克人却呜哩哇啦吵嚷着围拢过来，神情愤怒异常，指着曹梦生不知说些什么，仿佛是不许人带走丹鹰一般。他不解地望望师父，又望望其余的人，便见乌坦拦住一个愤怒的哈萨克大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大妈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乌坦道：“我阿妈是半个哈萨克人，我会说一点哈萨克话——这些朋友以为我们要伤害丹鹰小姐，所以要同我们拼命，我同他们解释清楚了。”
曹梦生点了点头：“好，那咱么走吧。”说着，提了摩勒，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柳清野扶了动弹不得的丹鹰，跟在后面，不经意望了望丹鹰的眼睛——倔强的，隐隐还有三分怨恨，他心中一震：这……丹鹰这是要怨恨上我了。
几人自走向各自的坐骑，乌坦一路用哈萨克话向牧民们解释，误会方消。几个哈萨克人把丹鹰和摩勒的马也牵了过来，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常来做客。
成安仁是既听不懂维吾尔话也听不懂哈萨克话，只觉得两边都叽里咕噜，说得他一个头变作两个大，不禁恼火道：“奶奶的，说的什么鸟语？”嘀咕片刻，又道：“便是鸟语，也比那王八蛋的满清鞑子话好听！”
如此各人上马，摩勒的马由成安仁牵了，丹鹰的马由柳清野牵了，边拨转马头，向阿勒部方向去。
可是，才调过头来，忽然望见远处天边火光冲天，一片火把仿佛草场着火一般迅速朝这边移动。曹梦生等都是一惊。成安仁道：“那是什么古怪？”众人立马看了看，阿叙忽然惊叫了起来：“不好！是准噶尔人！”
他这一叫，几人都是大惊失色。柳清野极目望去，虽看不真切，但那边的确有几百号人，似乎衣着打扮并非此地人等。渐行渐近时，更听得阵阵野兽般的嚎叫。扎伊，乌坦，阿叙，成安仁都是与准噶尔兵队撕杀过的，见此，已确定那是准噶尔人无疑了。
“快！”曹梦生勒马调头，“乌坦，快去告诉哈萨克人！咱们和他们一起撤！”
几人拨转马头，冲到哈萨克人的场子里，乌坦用哈萨克话一嚷嚷，哈萨克人无不心惊的，一时哭天抢地，乱作一团。曹梦生连忙又叫乌坦同哈萨克人说，不要收拾财物了，牛羊马匹能赶着就赶着逃命吧。
乌坦虽然照说，但是哈萨克人哪里能就听？忙乱了好一会，才同曹梦生等齐向东南面逃。这时候，准噶尔人已经近而又近了，柳清野一回头，便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的火把。
曹梦生道：“大家快走，篝火可让它烧着，这样准噶尔人或许还在村子里耽搁一会。”说着，扬鞭在一个牧民大妈的马臀上打了一下，叫那一人一骑冲到了前面。他自己却殿后。
柳清野同着丹鹰走在曹梦生身边，丹鹰虽不能自由行动，却在马上高叫道：“为什么要逃走？你们放我下来，我要和这些强盗拼命！”
曹梦生望了她一眼，又责备地瞪了柳清野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你师妹走！”说话间，也是一鞭子打在黑将军臀上，那畜生吃疼，撒蹄狂奔。
一众人等借着黑暗的掩护奔出不远，回头望望，准噶尔人已然进了村子。料想他们寻不见人，只能把财物掠夺一空，不多时，见那边烈焰腾空而起，正是准噶尔人焚烧帐篷了。哈萨克牧民此时遥望家园被毁，无不悲痛万分，几个妇人孩子都在马背上呜咽出声。
丹鹰嘶声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逃走？那不是仇人吗？为什么不去宰了他们！”
曹梦生只是不答话，叫乌坦吩咐众人继续向东南走，万不可前往阿勒部的方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丹鹰一发恼怒，道：“做什么？做什么不去阿勒部？叔叔伯伯们不都是大英雄吗？连这几个准噶尔人也打不过吗？你们放我下来，我要去和他们拼了！”
柳清野黑暗中看不见丹鹰的面目，只瞧见她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劝道：“师妹，我们打他们不过的。”
“什么叫打他们不过？”丹鹰道，“都还没有打，怎么知道打不过？我不要逃走！我不要逃走！”
柳清野怔了怔，还要再出言相劝，但是晓得也是徒劳。
丹鹰只在那边不断重复道：“大不了就是和他们同归于尽，我怕什么！”
柳清野便想道：是啊，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虽不愿你死，但是陪你同死，我却是不怕的！
他这样想着，稍稍落后了一些，几乎与曹梦生并驾齐驱了。曹梦生见了，怒道：“清野，你师妹不懂事，你也跟着糊涂么！这是逞英雄的时候么？”说着又照着黑将军抽了一鞭子，黑将军悲嘶一声，向前疾奔，也把丹鹰同胭脂马拉到队伍前面去了。
这样又跑了一段，后面的火光渐渐撵了上来——准噶尔人烧了村子，便追将出来。哈萨克人扶老携幼，怎及得上那些蒙古人兵强马壮，双方的距离没多一会，就缩短了一大截。
其时柳清野拉着丹鹰，成安仁拽着摩勒，阿叙、乌坦和扎伊帮忙赶着牛羊马匹，曹梦生不时地把掉队的哈萨克人赶到队伍的前面去。老人叹，孩子哭，牲口乱叫，乱哄哄，惨不忍睹。
而后面追赶不休的准噶尔人，百余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喊杀声，狂笑声，和马蹄声响成一片。
“曹大侠，怎么办呀！”成安仁叫道，“奶奶的，看起来真要和这帮龟孙子拼命啦！”
“不行！”曹梦生回答道，向身后的敌人望了望，旋即命令：“阿叙，乌坦，扎伊，把羊群留下！”
三少年不知他的用意，正在犹豫，却见曹梦生一人一马腾越而起，已落在了羊群当中，唰唰唰挥了几鞭子，就把羊群驱散了。那些灰白色的牲口咩咩地哀鸣着，四散逃去。有些正是跑向准噶尔兵队的方向，一些准噶尔人啧啧怪笑着，斜身挂下马来抓羊。这一耽搁，两边的距离又渐渐拉开。
柳清野晓得，曹梦生这是舍了牲口才争取时间，可是哈萨克牧民都心疼不已。丹鹰更是怒道：“那是哈萨克人的牲口，为什么要送给准噶尔的强盗？”
曹梦生并不回答她，只喊了乌坦过来，叫他问问哈萨克人，这附近的地形如何。乌坦答应了，上前面询问了一圈，回报道：“这前面是一个小山包，后面是阿吉滋河。”
曹梦生道：“好，你叫哈萨克人带路，就往那边去！”说话时，回头望望准噶尔兵队，距离不甚遥远，便又对阿叙和扎伊道：“看他们快追上来了，就把牛群留下，再追上来，就把马匹留下……”
阿叙点头答应，问道：“那……要是还追上来？”
“还追上来？”曹梦生喃喃重复了一句，道，“先不说那么多，快往阿吉滋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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