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在相同的城市里面流动，相同的人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流动。
19。。。
山城的晴天永远都是不明朗的晴，总是在天空中漂浮着似有似无的雾霭，不同于京城那湛蓝的无云晴空。然而相反的是，韩彻的心情，在这并不晴朗的山城，比在京城开朗了许多。
韩彻每次换了新地方就会睡不好，在山城的第一个晚上照例失眠，均匀的鼾声透过玻璃墙从蓝楚的房间传来，韩彻看着在天花板上闪动的江水粼光，伸出左手，让那些光线照到手上，照到手腕的链子上，黄而不亮的光在手上翻动，带着一些未知的旋律。
“呼……”韩彻吐口气，让手重重的自由落体到身旁，床垫震颤一下。
——“阳阳，看什么呢？”
——“你看这些水中的灯光，是不是很漂亮？”
——“嗯，是啊，你看，哎……刚才好像鸟一样，一下就没了。”
韩彻闭上眼睛，不再看那些粼光。
早上起来是周末，蓝楚说不用上班，要带韩彻回家。
“姑姑可能不太喜欢我。”韩彻边穿衣服边说。这么多年没见过姑姑，他有点没把握。
“不会啦。”蓝楚打开门回头笑着：“妈妈人其实很好的。”
走到楼下，蓝楚招手叫出租车。
“又打车啊，别浪费钱了。”韩彻劝蓝楚。
“没事，你脚伤还没好，坐出租吧。”
“好吧。”韩彻不好拒绝蓝楚的理由，只好乖乖上车。
到家，蓝楚的妈妈正在做午饭，看到蓝楚和韩彻进门，就很客气的请韩彻坐。
“姑姑，您还好吧？”韩彻看姑姑那么客气，就知道姑姑不是太欢迎他。
“挺好啊，你们俩玩，我去做饭。”姑姑笑答：“中午在家吃饭吧。”
“好，姑姑要不我帮你？”韩彻站起来。
“不用不用，你们玩吧。”姑姑笑起来，转身回厨房了。
“中午在家吃吧……”韩彻轻轻念着姑姑刚才说过的话——看来，姑姑并没有把他当成家人，而是蓝楚的一个客人，她只是客气的对待儿子的客人而已。想到这一点，韩彻有点不舒服，甚至想离开这个家，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他既然来了山城，就想跟姑姑搞好关系，看来并不见得会非常顺利。
饭吃的也很客气，聊些家常，姑姑没有问老家的事情，也许她还是耿耿于怀以前的事情吧，韩彻有点尴尬的吃完饭，跟蓝楚进房间收拾一点东西，就又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去。
路上，韩彻用卡取些钱给蓝楚，交房租，也交一点生活费。
无所事事的住了一个星期，韩彻有点烦了，他不喜欢这么简单固定的生活，每天上上网，做饭，吃饭，洗衣服，收拾自己和蓝楚的房间。单调而无聊。
这天晚上蓝楚回来之后，又要带韩彻出门。
“去哪里啊？”韩彻抱着电脑不想去。
“跟我上司吃饭，弄好了你没准可以进我公司哦！”蓝楚一脸郑重其事，好像要带韩彻参加什么官方场合一样。韩彻了解他的性格，即使这么郑重其事，也不过是吃一顿饭而已。不过蓝楚说到工作，不管怎样他也只好穿上衣服跟蓝楚出门。
“又打车？”
“我跟人家约了时间，不打车会迟到的。”
“……”
韩彻再次对蓝楚打车的理由没法拒绝。
“小光，利，老大。”下出租车，蓝楚给韩彻介绍对面的三位男士。
小光和利是蓝楚的同事，“老大”是他们的顶头经理，人不过二十七八岁，长的挺帅气，一看就是会吃会玩的。
“我们去酒吧。”蓝楚对韩彻解释着。
“再等一下吧，她们还没来。”老大笑着对大家说。没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里面走出三个长相还算不错的女孩。
女孩们下车就跟老大打招呼，一片亲热。
韩彻微微笑着，心想，这，应该是陪酒陪玩来的吧。
果然，酒吧落座之后，三个女孩开始“施展”本领，喝酒行酒令，对每个男士暗送淫荡眼神。小光对女朋友很忠诚，不受诱惑，老大是东家，自然也不把她们放眼里，于是三个女孩门前三包，冲着利、蓝楚、韩彻三人而来。
没一会儿，利和一个女孩抱在一起跟老大他们聊天，蓝楚和一个女孩到台上唱歌，韩彻坐在角落看蓝楚在台上和女孩缠在一起，淡淡的笑着喝酒。
剩下的一个女孩挪到韩彻身边来。
这个女孩长的还算漂亮，大大的眼睛，披肩发，看起来比较清纯，不过一过来，手就搭上了韩彻的腿：“嗨，我们玩点游戏吧，你看他们多没劲。”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韩彻摆出一脸单纯，不想掺和进这样的事情。
“是吗？？那多没意思，要不我们猜拳，石头剪子布总会吧？”女孩孜孜不倦，不言放弃。韩彻想到这个没法再说不会，只好答应下来。规则是，石头剪子布，输的一杯酒。
韩彻因为喝了一些酒，皮肤上有了反应，脸上红红的，他笑着倒两杯红酒，跟女孩玩石头剪子布。女孩看韩彻单纯的样子似乎很开心，手在韩彻的腿上游动起来，越来越接近重点部位。韩彻一下抓住女孩的手，阻止她继续探索，女孩立刻反过手来和韩彻的手握在一起。
韩彻眼里闪过一点点不耐，却没说什么，抬手跟女孩玩起猜拳游戏来。
女孩输，喝酒。女孩输，喝酒。女孩输，喝酒。……
二十多局过后，女孩竟然没赢过，韩彻看她一杯一杯灌红酒，脸上有一丝残忍的笑。
玩到四十次左右的时候，女孩开始醉了，抱住韩彻说悄悄话，韩彻微笑面对，坐在那里听女孩唠叨着各种事情，喝几口红酒，抽两根烟。
韩彻不是作怀不乱，只是他并不喜欢在这种情形下认识的这种女孩。他忍耐着，给大家面子，特别是老大。看老大对自己稍稍赞赏的眼神，也许真的可能进入这家新的网络公司上班？韩彻笑起来，捏捏女孩的脸，喝下一口酒，目光越过女孩朝酒吧不远的远方看过去。黑暗中，看不清楚的人影晃动着，诉说一个真实而糜烂的夜晚。
韩彻的不耐始终没有表现，直到跟大家分开，坐上出租车跟蓝楚一起回家。韩彻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已经被一个女孩灌的语无伦次的蓝楚，继续那近乎残忍的笑，他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逝，想象着这样一种流动，但是，流动的是什么？是窗外的那些风景？还是坐在出租车里的他自己……
想起在京城的时候，他常常独自坐在街头看人流，那些或者上班或者购物或者为其它事情忙碌的人，就像水流，充斥着城市的大街小巷；而他自己，也飞快的，在京城的地铁里，在开往山城或者其它什么地方的火车上，在山城这个飚车般飞驰的出租车里，流动。
人流……流动的人，人的流动……人工流产？韩彻乱七八糟的想着对这个词汇的解释，车窗外的风景忽然变得鲜亮起来。那些夜灯中的人啊，哪个不是在流动？
身边，蓝楚忽然靠过来，带着笑容喃喃着：“乖，你真漂亮，再跟我喝两杯嘛……”
韩彻没有推开蓝楚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他看着正在醉梦中跟女孩说话的蓝楚，忽然想：如果蓝楚没有喝醉，现在应该也是在出租车上回家吧。那，韩彻又会说那句“又坐出租车啊？”，他会说什么理由给韩彻呢……
天黑？天热？太晚了没公交？想快点回家休息？也许吧……韩彻看向车外，又到滨江公路了，他很喜欢并不耀眼的江岸堤灯，堤灯滑过视线的时候，韩彻会想到跟攸一起在天桥上看下面的车快速经过，消失在夜色里。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常流……
王菲的歌声中，韩彻付钱，把蓝楚扶下出租车，走进电梯，走进家门。韩彻把蓝楚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自己洗个澡，躺到床上等待黎明。
四个人坐在茶坊里，总是喜欢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吵，但是很热闹。
“今天看见化学老师的内裤没？”路远痴呆的笑起来，比划着：“白色的啊，带着红色小草莓。”
“你怎么看到的？”陈海不解的问。
“我们都看到了啊～”楚朝阳看着路远来回比划，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她今天穿一条透光良好的裙子给我们班上课，太阳一照，什么都看见了。”
“哇……”陈海咂舌。
“我就说你们俩是色狼吧，我怎么没看到。”攸在路远和楚朝阳的头上狠狠敲一下。
“哎……你上课的时候把一本《忏悔录》都读完了，当然看不到裙底风光。”楚朝阳争辩着。
“啊，亏大了～”攸顽皮起来，一脸不甘心：“罚你们喝茶。”
“不行不行，说喝就喝啊！”陈海伸手阻止：“猜拳吧，谁输谁喝。”
“好～”剩下三个人立刻同意。
“阳阳你和攸先来。”路远做一个请的手势。
“石头剪子布！”
……
“攸你又输了。”楚朝阳看着攸傻笑。
“啊，我又输了。”攸哭丧着脸举起茶：“撑死我了……”
“啊，我又输了。”女孩眼神迷离的端起酒：“我喝。”
“嗯……？”韩彻睁开眼睛。
梦里的攸忽然变成了晚上一起喝酒的那个女孩，韩彻就醒了。天还没亮。
热，出了不少汗。他走进卫生间洗洗脸，躺回床上。江水的粼光仍然在天花板上晃荡。韩彻想着刚才的梦。这算是恶梦么？他苦笑起来，点上一根烟，看烟雾在胡乱摇晃的光线里升腾。
陈海……不知道在南方城市的工作怎样了，应该还算顺利吧，他是那种很会做事的类型，虽然脾气大一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路远呢？应该也不错，他平时不会照顾自己，生活总是乱七八糟的，跟女朋友在同一所学校里，有人照应。攸呢？攸……我自己……
韩彻摇摇头，换个姿势，把自己狠狠的压在枕头里，逼着自己慢慢睡去。
晴天。仍然是不明朗。韩彻坐在窗子前面，看外面江水缓缓流过。
他想起以前跟攸和路远、陈海一起，在九楼的顶层放纸飞机。纸飞机是韩彻比较擅长的游戏，每次他的飞机总是最高最远，久久在天空中漂浮。江风吹来，不知道他忽然童心大起还是怀旧，竟然跑去找来一张传真纸，工工整整的折出一只纸飞机。
纸飞机看上去跟以前折的一样，韩彻喜欢折比较尖的类型，头部很硬，翼很窄，可以迎着风飞。他趴在窗口，轻轻的，熟练的抛出飞机。
这次，纸飞机并没有给他面子，飞出没多远就一头栽了下去。
二十三楼。纸飞机向下坠着，在并不强烈的江风中打几个滚，朝着正缓缓流动的咖啡色江水跌下去，没有一点声音。韩彻看着跌落的飞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没有办法去挽留那架飞机。只能像眼睁睁看所有无法挽回的事情一样，看着飞机坠落。
不过，他可以选择逃避。在飞机离江面还有两层楼左右的时候，韩彻默默从窗口缩回脑袋，坐在窗户下的地板上。
“呵，山城的空气实在太潮湿，纸都有点软，飞机也扛不住那么重的湿气，直接掉下去了。”韩彻随手点上烟，笑着安慰自己。
鸟儿死了，在土地里飞翔。
飞机坠了，会在江水里继续飞翔么？
流城 第十九章
EN. 11:31 200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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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死首丘——每一只离开家的狐狸，在临死的时候，都应该把头朝向自己出生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