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在相同的城市里面流动，相同的人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流动。
23。。。
年夜饭自然是要全家一起吃。
姑姑这个家庭的“全家”，包括姑姑，姑夫，蓝楚，奶奶，叔叔，婶婶，还有蓝楚的表姐岳溪。这个家庭结构已经稳定了很多年，今年，加了一个韩彻。
吃完饭，大人们开始打麻将看电视，三个年轻人就干脆跑到外面玩。
大城市的春节和小地方的感觉完全不同。小地方是浓浓的乡土气息，大城市则不过比平时更热闹而已。三个人逛一会儿，跑到酒吧喝酒，又到处找摊子吃东西，后半夜才回家。
大年初一早上，山城的惯例是上坟，因为韩彻不需要去，所以留在家里睡觉，其他人坐车到老家上坟去了。
韩彻一觉醒来，大家还都没回家，他想了一下，拿起手机挨个打电话。妈妈，路远，陈海，吴东旭。只有穆凯和刘粤的没有打通。
上网。网上，意外的有穆凯和刘粤的留言。
——彻，新年快乐。你什么时候才肯回京城？京城的一切，对你都不重要了么？我希望你在山城那边过的一切都好，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回来，京城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不管怎样，我在这边等着你。
——哥哥，新年好，最近过的好吗？你已经很久没给我留言了，不知道你的近况。我和姐姐都很想你，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肯回来。我知道你的脾气，只要你想，不管多少人留你你都会走，不管多少人劝你，你也都不会回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回京城。很怀念一起上学的时候，一起租房子的时候，在京城的这两年，跟你在一起让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也得到了很多快乐，我想，那些快乐你并没有忘记对么？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租房子住吧，一定还会很快乐。这里有一首我最近很喜欢的歌，你听听好吗^^？
韩彻打开穆凯留下的地址，那首歌，是韩彻经常挂在嘴边唱的《Time is changing》。
他关了留言，把电脑的音乐开得大大的，听那首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的《Time is changing》。
“I'll take my chances
Racing time
Re-writing the book for all to see
On my own, I can ride the winds of change
To heal a broken time, a broken world
In the Dark
A candle is the sun
To light our way back home
It's a dream
It's a hope
That one day we'll be free
Give me strength to open up the door
Only the strong ones can stand the test of time
Caought in between these two worlds finding our way
The sun will rise to pierce the sky
When this wonderful world start to shine ……”
韩彻站起来，走到窗口。窗外，是明媚的晴天，远处的山和楼仍然不怎么清楚，在淡淡的雾气中如同海市蜃楼。单曲重复，打动韩彻的，并不是歌声。
蓝楚去上坟回来，一脸疲惫。
“我洗完了，先去睡一会儿，我撑不住了。”蓝楚神情恍惚的跟韩彻说一句，转身走向卧室。
“我也跟你一块睡一会儿吧，有点累。”韩彻关掉电脑，也进了卧室。
蓝楚已经睡了，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韩彻脱下衣服，钻进被窝，再帮蓝楚盖好被子，躺下。睡么？他根本没有睡意，只是想躲在卧室里，不想跟别人说话，不想听音乐，也不想看风景。
——京城……我遗忘了它的什么？
韩彻闭上眼睛问自己。
如同封印，封住的时候，可能什么都跟消失了一样，但是一旦解封，关于京城的一切，又都一起拥到了韩彻的眼前。关于路远和陈海，关于攸，关于刘粤和穆凯，关于自己的小学，大学……每一条路，每一次经历，都从来不曾真正忘记。
韩彻逃了，逃到遥远的山城，把自己打扮的如同山中顽石，可是穆凯和刘粤的留言，轻而易举的让这份顽固灰飞烟灭。假的。有些东西，就算每天在心里告诉自己是真的，仍然是假的。就像韩彻每天在睡前告诉自己——关于京城，我忘记了。
韩彻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呵，也许我还太幼稚了，以为离开京城就可以什么都不再想起。
他抬起左手，看着手腕的链子和戒指，又笑起来：如果真的忘了，这些东西怎么还会每天挂在手腕上？算了吧，别骗自己了，连别人都骗不到，又怎么能骗到最了解自己的自己。但是……有勇气回去么？没有。虽说来山城之后，还是不断的在现实和回忆里挣扎，不过总算还有挣扎，可以过一半没有伤感的时间，回到京城的话，不管是现实还是回忆，都一样的疼痛。
回去么？
回去。
回去么？
不回去……
就像要离开京城的时候一样，韩彻又陷入了相同的僵持。
新年过的还算不错，即使在大年初一韩彻已经开始不开心，不开心，但是有蓝楚和一家人，倒也过得圆满，而且看起来很快乐。
全家出去吃东西，全家看电视打麻将，跟蓝楚和岳溪到街上和酒吧玩，这样的生活，在以前的韩彻眼里总是遥不可及。家庭的概念，在自己居住的几年里，早已经荡然无存。
这也是山城锁住韩彻的唯一原因。他不想放弃这个“家”，哪怕他只是一个外人，但是留在这里，家的感觉就很容易的温暖了他。在帮姑姑一起晾衣服做饭的时候，在跟奶奶一起抽烟聊天的时候，在跟岳溪和蓝楚这样的哥哥姐姐一起玩耍的时候，在被家人照顾的时候……有些东西，是陈海和路远、攸，或者刘粤和穆凯，永远都无法传递给韩彻的。
不过韩彻还是想“家”。那个“家”叫京城，一个收容他无数快乐时光和回忆的城市。
初九，韩彻开始上班，工作忙起来，可以假装忘记很多事情，比如自己的挣扎。
韩彻喜欢散步。原来租房子住的时候，报社离家远，韩彻总是坐车回家，偶尔才步行一两次。现在报社和姑姑家的距离只有三站路，韩彻就选择步行回家了。
报社门口，有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是韩彻离开报社的必经之路，不管坐公交车还是步行。原来回租的房子，公交车站在路口对面，现在回姑姑家也是。为了方便行人，这个十字路口一周架起了环绕的天桥，没有天桥，韩彻必须绕很远的路才能走过路口，所以他走天桥上面。
每天，韩彻背着书包，学生一样走过天桥，都能看到很多年龄不同的男人站在天桥上，朝各个方向打量着。后来同事告诉韩彻，那个天桥是山城的GAY聚集地，上面往往都是寻找一夜情的GAY，或者等待客人的MB。
不过韩彻仍然走天桥上面，只是眼睛再也不会去看那些男人。
有一个人例外。那是一个总是隔三差五的出现在天桥上的男孩，长的很帅气，不同于站在天桥上的其他男人。他似乎只有两套衣服，一套红色的运动衣，一套蓝色的牛仔装，所以韩彻没几次就记住了这个男孩。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玫瑰泛滥的日子。
韩彻照旧是走天桥回家的，那个男孩今天穿着红色运动衣，韩彻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正好转身面对韩彻，四目相对，韩彻给他一个微笑，然后快步走开了。
情人节，韩彻对每一个单身的人微笑。这个男孩经常等在天桥上，自然是没有固定男朋友的。韩彻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在春天还没真正到来的这个本该温暖的日子，给别人一点温暖。
街上好多孩子和大人在兜售玫瑰，韩彻没有被他们骚扰，因为他走在路上只有一个人。
韩彻没有回家，难得下班没有背包，忽然想去长江大桥上走走。于是稍稍绕远，去了江桥。
山城的冬天，长江并不会结冰，江水一如既往的缓缓从桥下经过，浮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韩彻径直走过长江大桥，又从大桥另外一边走回来。
汽车经过身边的时候，桥面会随着车的马达震颤，韩彻感受着这种震颤带来的有点刺激的感觉，慢慢的踱步，抬头看天，低头看水，侧目看车。
“该回去了。”天有点黑了，韩彻看着马上就要走完一个来回的长江大桥，算计着时间。
他丢掉右手夹着的烟头，手不小心磕在大桥的水泥栏杆上。
磕得很轻，韩彻甩甩手，却想起了另外一座桥。
那是一起跟攸到大连玩的时候，一座美丽的桥，韩彻甩掉烟头，右手不小心磕在大桥的栏杆上。
“攸……”韩彻停住脚步：“今天是情人节。”
右手不经意的往左手手腕抹去，韩彻忽然发现手感不对。他慌忙抬起左手，脸色立刻变了——套在链子上的戒指竟然不见了！
韩彻冒了一头冷汗——走上桥的时候，他还因为链子把戒指扭着不舒服，调整了一下链子的位置，可是现在，链子还在，戒指呢？
链子完整的扣在手腕上，没有断开，戒指不见了。
韩彻趁着天没黑，把刚才走过的桥面重新走了一遍，原路返回，仍然没有看到戒指的影子。他叹口气，坐到桥边的石头上，慢慢点一支烟，看着桥面上车来车往发呆。
为什么……韩彻百思不得其解。
戒指。韩彻和攸一起买的一对戒指，攸在英国火化的时候，戒指已经不知去向，父母没有取下她的戒指，那个戒指也许融在了攸的骨灰里，也许，被火化场的工人拿去了；而韩彻这个，在攸去世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在山城的江桥上，不翼而飞。
韩彻苦笑起来——怎么会这样呢，连攸留下的最后一点似乎可以证明什么的这枚戒指都消失了。他站起来，趴到栏杆上，继续看一江春水。春天的江水和其他时间并没有什么区别，江河万古流，在韩彻眼里，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
“攸，你能告诉我原因么？”韩彻喃喃着轻轻的问。
没有回答。车声，船声，人声，风声，没有韩彻想要听的。
“请问这枚戒指是你掉的么？”“是啊！谢谢你！”韩彻在心里模拟这样一段对话，可惜，他在桥上站了两个小时，浑身都冷透了，这段他所想象的情节都没有发生。
韩彻有点绝望。
“攸，戒指是你拿走的吧？”
“是不是你在告诉我，我逃的还不够远？”
“还是你在怪我，没有去那个世界陪你？”
“……”
“攸……”
“也许，呵呵，也许你是在告诉我，我太懦弱了，只是逃跑，不敢面对……”
韩彻又点烟，发现没烟了。
流城 第二十三章
EN. 18:49 200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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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死首丘——每一只离开家的狐狸，在临死的时候，都应该把头朝向自己出生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