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
2005-05-13 16:19 | Enzo
逆转
12:17 2005-5-13
“你叫贺宇?”
我用水洗干净嘴边的牙膏沫,抬头看了看跟我说话的人——和我差不多高,穿着T恤和……内裤?
这种装束让我有点寒,不过我总不能表现得太惊奇吧?
轻轻点头,问他:“什么事?”
“没事,只是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他随意笑一下,手里攥着的东西往后藏了藏。
那好像是条外裤。
“你怎么没去吃早饭啊?”他又问。
“你不也没去么……”我把牙刷在杯子里用力搅几下,倒干净水准备离开。
“我去了,不过发生了一件让我现眼的事,又回来了。”他讷讷的说:“牛奶不小心洒到裤裆上。”
有时候交朋友是件很简单的事,就像我和白宁如此的开场白。
我说你起码穿条裤子再出来乱跑啊,他说我怎么知道还有人没出去,互相嘿嘿一笑,就成了朋友。
至于为什么,别问我,也别问他,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接下来几天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背后总有人轻轻的说:那个是牛奶洒在裤裆上的人吧?
哪个哪个?有人轻轻的问。
左边那个?或者右边?我也分不太清楚。之前的人回答。
所以我断定白宁找到我是有阴谋的——因为我们俩有点像,我可以帮他分担一半羞耻。
他死也不承认自己有这样的阴谋。
那是去年大学生运动会的事情,今年再来到这个运动员宿舍,已经不再有人记得。
此刻,白宁笑嘻嘻的坐在我床上绑沙袋:“小宇,难得你今天这么早起床,陪我吃早饭去吧?”
“万一你又把牛奶……”
“我操你怎么还记得这衰事呢?”他拎起还没绑的沙袋砸过来。
我轻轻接住抛回去:“打人要打脸,揭人要揭短,这都不懂?”
然后整理好被褥,陪他去吃早饭。
每年都一样,新面孔老面孔,不固定的人来争夺那几块固定的金牌。
而我,只是想换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去听经济法老太太布道场而已,拿金牌是次要。所以我比白宁轻松许多,他去年是痛失金牌拿了银牌,我则向来保持第二。
“你是故意的吧?”白宁曾经这样问。
我没回答他,说不是故意的那叫假谦虚,说是故意的那叫神经病。
我是神经病。
我不喜欢第一名,总觉得那样被人称赞来称赞去的很烦,我懒得去应酬那些称赞。第二名好,又不丢人,又不会被人记得很久。这就是我的小个性——其它方面也是——规规矩矩的排队,懒得抢;坚决不做班干部,懒得忙;甚至懒得交女朋友,懒得费心。这种性格让我过上很舒适的日子,没有烦杂的事务和争执,每天做自己的事情,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也懒得交朋友,上大学这个年纪交真心的朋友,我觉得不怎么现实。我的生活里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就是白宁这个朋友,不过他跟我不是一个学校,省去我很多时间。
白宁跟我是完全相反的人,他喜欢抢先,比赛不拿第一要沮丧很久,打工赚钱买最高端的手机和游戏主机,女朋友换了又换,狐朋狗友成群结队,甚至在我学校认识的人比我还多。他整天喳喳呼呼,唯恐天下不乱。
有人知道我和他交朋友,说这叫互补。随便吧,这种事情,我才懒得去想。
早餐的食物仍然是牛奶豆浆米粥和各种点心,连我这种从来不吃早饭的人都觉得厌烦,白宁却吃得津津有味,同时不断的催促着:“小宇快吃啊,不然凉了,还吃别的不?我帮你拿。”
呵,他就是这样,对任何东西都感情充沛,包括这些一点也不诱人的早饭。
“不用了。”我苦笑——我敢跟他比肺活量,但是不敢比饭量,他吃一顿够我吃一天。
“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陪我去看四乘一接力,有我哥们儿的比赛。”他张大嘴巴吞掉一个包子,含糊不清的说着:“我去给他们助威。”
“嗯。”我随口答应,眼睛盯着远处的看台。
“看什么呢?”
“没,随便看看。”我收回目光,丢一张纸巾给他:“你前段时间踢足球的伤不会有影响吧?”
他笑了,似乎我少有的关心让他开心不已:“当然没问题,哥哥我可是铁打的。”
“铁打的橡皮泥。”
“你说什么?”
“我说你厉害。”
他没听清楚前面的话,略有得意的笑笑,接着说:“今年你也得给我拿金牌。”
我才不要。心里说。脸上陪笑一下,不再回答他。
“听到没?”这家伙竟然追问。
“哦……”
吃完早饭回宿舍休息一下,然后被他拖着到训练场跑动两小时,又被拖着去看他哥们儿的比赛。
“看见么,第四道那个,我赌这组赢定了。”他一边张望跑道,一边回头兴奋的说。
“你当是赛马啊?”我对他的说法表示戏谑。不用说,第四道的肯定是他哥们儿了。
“哈!你这家伙,吐不出象牙来。”
预热,走位,试枪,比赛开始。
他的哥们儿确实很厉害,跑的快,传棒也传得非常顺畅,简简单单拿到第一。
比赛一结束,立刻被他从看台上拉起来:“走,让他们请客去。”
我苦笑——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不过午饭跟着他蹭了顿好的,我也没了什么怨言。
“这就是贺宇啊?”听白宁介绍我的名字,脸白白的王曦问:“每年拿第二的那个?”
“是啊。”他开心的笑,好想我拿第二很得意。
“哟,名人嘿。”王曦怪叫:“年年拿第二也是奇才啊,都传遍了。”
“丫的就这一个怪毛病,不喜欢第一。”白宁亲昵的拍我脑袋:“傻的。”
“懂什么啊你,这叫个性!”王曦继续怪叫着,其他几个人也附和起来。
“一帮神经病,喝你们的酒。”白宁举起杯子:“明天就轮到我了,不许迟到早退全体要到场给我加油去。”
“废话。”一群人异口同声。
有时候,说实话,我有点羡慕白宁和他朋友们。
可是,我好像已经太习惯自己的生活方式,没什么力气去改变了。
白宁比赛的时候,那几个哥们儿果然全都来了。
王曦就坐在我旁边,猛吹了一通口哨,然后笑嘻嘻的对我说:“第一一定是他的了。”
“为什么?”我问。
“失恋的人跑得最快啊!”王曦又是一贯的怪叫。
失恋?
因为我不交女朋友,白宁在我面前说天说地,从来不说自己的感情问题,所以,失恋什么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也不曾表露过有什么伤感失意之类。
但是,我怎么这么笨啊?应该能看出些端倪的。
“一百一十米栏检录完毕,请运动员准备。”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在体育场上空盘旋。
白宁在跑道上站定,轻轻跳两下,然后往前猛的一窜,跨过第一个栏,再慢步走回起跑点。看他的动作,膝盖的伤确实没有影响的样子。他朝我们这边看一眼,低头,做好起跑动作。
“啪!”
发令枪冒出一团青烟,四个运动员几乎同时窜出起跑点。我一直很想体会一下短跑项目起跑的时候,枪响一刹那的感觉——我曾经臆想着,那种瞬间的紧张感和压迫感,以及心跳猛的加速——或许某天我忽然人品大好,中了五百万奖金的时候才会体会到吧。
我喜欢看白宁跨栏,只看头部的话,很难发现他是在跨栏,更像是短跑——没有太大的起伏,就像跑动中偶尔抬头看一下前面跑道,根本想象不出他的双腿正在做出跨度那么大的动作。然而他确实在飞快的跑着,跨着,如同没有任何阻力。
第五栏的时候,他已经领先第二名一个栏位。
我断定他胜利了,在我断定的同时,他和最后一栏同时滚落在跑道上。
“完了,他肯定是膝盖疼,腿没撑开……”王曦猛的站起来。
第二名轻松跨过最后一栏!
不得不说,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脑子是空白的,就像现在的我。
眼看着白宁在地上滚了两下,双手撑着身体一跃而起,愣是再次领先第二名一个身位,动作怪异的跑完最后一个十米,撞线,扑倒。
我们几个人不顾别人的目光,踩着前排椅背跳下看台,到达白宁身边的时候,比医疗组还早上几秒。
王曦扶着白宁坐起来,我检查着他的身体:没有多少血,但是左腿擦地的一面几乎已经没有完整的皮肤了。
“是第一没错吧?”他抓抓我的头发。
“嗯。”我回答得非常认真。
他笑了,很得意,手勾在王曦的脖子上:“哥几个,今天我请客。”
“呵。”我竟然笑了,第一个笑了,俨然最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啊,拣贵的请。”
“臭小子。”他拎起我的耳朵:“我看见你跑过来的时候都惊呆了。怎么那么快啊?”
他一问,我才想起来,我是不擅长短跑的,按理说,不可能跟王曦他们几个短跑健将一起跑到这里。
医疗组带着白宁离开,我们也跟着一起。
临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将近一百米以外的看台,我们座位前的五排座椅,以及,刚才白宁跌倒的地方。
呵,我想,我不用中那五百万了,我已经深切体会到,那瞬间的紧张感,瞬间的心跳加速……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几个人坐在饭店的包厢里给伤员庆功。
“宁子,你太猛了,我不得不再拜你一次。”王曦还是怪叫。
“免礼平身吧。”白宁一脸贱笑,转头对我说:“小宇,今天我是伤员哦,你要好好伺候我。”
贱货……我心里暗骂一声,你只是擦破皮而已,还真当自己重伤啊。
他嘿嘿笑着,看穿我的心思:“别在心里偷偷说难听的,今天我赖上你了~”
“贺宇,让他赖吧,回头我给你瓶酒精,你晚上帮他好好擦擦腿,省得感染咯。”王曦一脸凝重,装腔作势。
“算你们狠……”白宁咬牙切齿,回头朝包厢外喊着:“服务员,上米饭,记得里面掺些沙子,我多付钱!”
“找打!”
一顿打闹和饕餮之后,酒足饭饱,开始聊天。
“小宇,明天就是你比赛了,能不能换个名次啊?”白宁看着我。
“我不想跑第三。”不理他的眼神。
他没辙,满脸失望,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第一挺好,跟朋友们一起高兴的出来庆祝,热闹,开心。我为什么拒绝?
懒得?笑,这根本不能算理由吧。
我知道自己在怎样的一个误区里面,可是我并不想跳出来,就像我一直不找女朋友……女朋友……
“你分手了怎么不告诉我。”嘴里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没经过大脑。
冷场。
“贺宇,怎么说起这个来了。”王曦冲我眨眨眼睛。
问我?我怎么知道……
“咳……也只是因为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有点不忿。”我掩饰着:“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啦。”
我看看白宁接着说:“怎么,碰着炸弹了?不说话了?”
“哪能啊,死小子,正打算过两天跟你说呢,谁这么多嘴告诉你的……”他笑起来:“分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追我的女生多了去了!”
他大笑了几声,又说:“其实,每年运动会的时候,就会觉得单身很好嘛,有那么多漂亮女生给加油,还能随便跟哥们儿喝酒,看大家比赛,多爽啊,你们说是不是?”
“对啊,这才开心呢。”王曦又开始新一轮劝酒。
“不过,小宇,我希望你也拿第一,这样,明天我们还能名正言顺的大吃一顿……”白宁眼巴巴的看着我。
哼,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啊,改变策略用温柔战术……
但是……
我心里怎么又出现了“但是”这个词?我到底在挣扎什么?
不管了。喝酒,别再眼巴巴的看着我了,我根本不想改变。
夜里忽然睡不着。
倒不是因为明天要比赛而紧张。
莫名其妙。
从阳台看出去,好多星星在夜空里,虽然因为城市的灯光太亮,星星都失去了光泽,但是眨起来还是很漂亮。
耳边恍惚听见“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切,这么幼稚的东西就不要出现在我失眠烦躁的夜晚了吧……我喝两口冷水,看一束灯光从窗外晃过,眼前浮现出上午白宁在跑道上跌倒的时候,他怎样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怎样撑起身体,怎样踉跄着保持第一名,怎样撞线,怎样扑倒在终点……所有那几秒中发生的事情,当时像电视剧插播广告一样一闪而过,现在却反复播放在脑海里。
“是第一没错吧?”他抓抓我的头发。
……
睡吧。我想。
运动会前三天是径赛项目,第一天上午有王曦他们的短跑和接力,第二天上午有白宁的跨栏,第三天下午才轮到我的五千米。
我站在起跑点,一点都不紧张。
长跑就是这样,就算枪响,也可以稍缓步伐,没有短跑那么紧迫。
何况我不想……不,何况我每年都参加长跑,根本不需要紧张。
一声似乎熟悉的口哨。
寻声看过去,王曦他们几个站在白宁身后,正跟我打招呼。我笑了,快步走过去。
“你们都来啦?”
“废话。”王曦给我一拳:“赶快回去吧,马上开始了。”
“嗯我说一句话就走。”我一边转身一边说:“给你们十几分钟的时间,想想呆会儿去哪里吃饭庆祝。”
说完,我快步跑回起跑点。
他们几个白痴,还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我哪根筋有问题,竟然打算跑第一。
那表情让我记着他们一辈子,笑死我了。
嘿嘿,看来,快乐果然不只是自己的。分享一下也不错。
众所周知,贺宇在本年度的五千米比赛中拿了第一,领先去年的冠军将近一分钟,刷新了市大学生运动会的纪录。
当然,那个贺宇并不是跟我同名同姓的某个人,就是我自己。
此时此刻,我身边围着白宁和一群新朋友,在饭店的包厢里打闹成团,活活一群傻瓜。
偶尔做傻瓜挺好,特轻松,特开心。
我跳起来和王曦拼酒,嘴里大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不像以前的我。
白宁呢?也不像以前的他。吵闹中,王曦说,白大公子在运动会之后肯定又要勾搭女生了,白宁逼着王曦自己干了一杯酒,理由是王曦说错话了。
王曦不服:“我哪里说错了?你不向来这样?”
白宁说:“哥几个折腾着这么开心,就不该说这个嘛!”
大家都附和:“就~是~”
“得,得,我错了还不成么?”王曦禁不住大家起哄,抬手干了一杯,傻笑着说:“操,不谈感情。”
by En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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